太监的职业素养 五(14)
也不知得了谁的令,她只要有点病痛梁成文必然自发前来,与墨画简直同一战线,非给她灌药。这世上除了子女外还有谁会关心她?或许,还加一个……他?
但,怎么可能?
看着窗外的缤纷落英,阳光洒在地面上,微风卷着几缕秋日的凉爽,思绪却是渐渐飘远。
自五年前晋成帝发现诸多太监宫女乃细作后,清的清,除的除,这个宫里的宫务就再也没有随意交给哪个妃嫔了,几乎全部落到了穆君凝头上。要说皇后,二皇子虽说被解除了禁闭,但于祺贵嫔私通的事就是晋成帝心中的一根刺,怎么都不会再把宫务给皇后。
皇后落了胎后就被拘在宫里静养,只有重要庆典的时候才会出来。
但她真的如此安分吗?穆君凝看向屋子里的瓶瓶罐罐,特别是一只刚从内库里赐下来的窑天青釉盘,上面可是沾了不少“东西”的,长期吸入就会导致神志不清,当然现在这只是她找薛睿命人仿制的,待需要的时候自会替换上皇后的“恩宠”。
而梅珏那儿更是精彩,十件里有八九件都有问题,用个几年自然而然就不孕了,也用同样方法替换了。
皇后赐下来的东西,哪个敢去查里面是否有问题呢,摆出来自是给人看的,她也是聪明,利用内务府的名义来送,若不是刘纵多了个心眼,她们也要着了道。
她手中拿着一只竹筒,里面正是多年前放的彩绘指甲片,若不是这小玩意儿,她那时候也不会撑过来,凌厉的目光稍显柔和。
“你怎么又不好好喝药?”
门外传来一阵斥责声,抬眼望去,正是梅珏,她更美了,如果说五年前还是一朵含苞待放的雏菊,现在就是娇艳欲滴的牡丹,皇帝总是时刻离不得她,偏偏她几乎没什么好脸色,皇帝也是,三千佳丽偏偏就爱这个不搭理他的。
穆君凝将那甲片放入竹筒,慢悠悠地坐起身。
“就算喝药好了后,没多久吹个风,走个路,哪怕是浇花都可能又犯了,那何必多此一举?再这么喝下去,我感觉自己全身都是这个味。”微微拧着眉头,她从小就最不爱这种味道,不过也没人会爱喝药吧。
“你啊,别闹性子了,这还不是为你好。”梅珏有些无奈,不过这样的穆君凝也让她觉得很是鲜活,居然怕喝药。
“又念叨,知道了知道了。”穆君凝不耐烦的摆摆手,这个梅珏就是个老妈子。
梅珏掩下亏欠的目光,歉意不是靠说出来的,她和穆君凝生死之交哪里是几句话能揭过的。若不是为了救她,穆君凝也不会落得如今这病秧子的身子。
就是让她用一辈子,恐怕都偿还不了穆君凝的恩情。
她怎么都想不明白,那么娇小的一个女子当时是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勇气,像用尽生命爆发的力量。
喟叹一声,梅珏先关上了窗户,确定周围没人。
看这架势,知道是有事说。
两人都安静了,果然梅珏从衣袖里掏出了一个与之前穆君凝受伤几乎一模一样的竹筒,“青染给我的,让我也交于你看看。”
穆君凝心脏揪了起来,她微微颤抖地打开竹筒,上面只有一行字。
把那几个字拆了又看,看了又一个个字钻透了,才确定自己没会错意。
眼眶红了起来,捏着纸穆君凝颤抖地越发厉害了,“还知道……回来!五年八个月了……”
拳头砸向美人榻,沉闷地咚咚声,她以为再也等不到了。
“那混蛋,混蛋……唔……”骂了一会,又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吸了一口气,把余下的哽咽吞了回去。
无语地看了一眼满眼促狭的梅珏,“笑什么笑!”
“我自然也是高兴的,怎么,我还不能笑了。”梅珏刚收到消息的时候也挺激动的,但一看到穆君凝现在的表现,她觉得自己那会儿真的很淡定,果然丢不丢人什么的都是对比出来的。
两人笑闹了一会,穆君凝才跑到衣柜前,开始选衣服,选来选去都没有好的,她的身材大变样,很多衣服都穿的显大,而她又没兴致打扮,每年按份例送来的布料不是给了下人就是送去梅珏、容昭仪那儿了。
到了现在才发现自己根本没适合的衣服。
“你急什么,他又不是今天就回来,还早呢,看路程至少还有一个月。”梅珏哭笑不得地看着纠结的穆君凝。
这女人,也只有说道那个人的时候,才像个小女孩。
穆君凝选衣服的手一顿,才放了下来,也是,还来得及。
“我这样是不是特让人瞧不起。”她像是泄了气,坐回椅子上,眉宇间的落寞看上去格外脆弱。
“说什么呢,你说这世上每天来来回回那么多人,我们每日能见的有多少?我以前做姑姑的时候就梦想着能出去走走看看,至少也不是困在这四方之地,我们能看上或者被能被看上的,只有那位,但你觉得那位有心这个东西吗?能够碰到一个心仪的,也许才是神迹吧,哪怕是个念想,总归有个盼头,你看我,我这辈子……”连个盼头都没有,我的所有梦想我在乎的人都被高高在上的那位毁了!
还没说完,就被穆君凝捂住了嘴,这话可不是随便能说的,太犯忌讳了。
被梅珏这样一说,穆君凝也释然了许多。
作为簪缨之后,虽是庶女但她也明白自己闹着玩可以,却认真不得,世俗不容,身份不容,甚至连子女都容不得她肖想点别的,那是不知礼义廉耻的念想。但死过一次的人了,好像那些原本在乎的都不重要了,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所以,你是不是该把药喝了。”梅珏又端起了那碗已经温热了的碗。
你难道想病怏怏的的去见他吗?
似乎读懂了梅珏的意思,穆君凝看了看药,猛地端起药,闭眼咕噜噜喝了下去。
塞了一块蜜饯综合了那可怕的味道,五官都快皱到一块儿了。
正当这个时候,墨画匆匆忙忙来禀报,太后不好了。
怎么个不好法,那就是可能到弥留之际了,一听这事,两人忙起身赶往延寿宫。
太后常年服用阿芙蓉,这个皇帝早就明令禁止传播的东西,几年前又摔了一跤,中风躺在床上,全靠梁成文医术高超吊着命,但能活多久不好说了,这几个月已经发病了好几次,宫内也被毁得差不多了,口中喃喃不断喊着七皇子邵华池的名号,但七皇子早领了差事忙着呢,哪里赶得回来。
说起来的人,都说七皇子孝心可嘉,乃皇子中的典范。
几年前看上去还精神烁烁的太后,现在就像一个普通的老人,身上虽然盖着被子却几乎看不出她的身体了,骨瘦嶙峋。
她屏退了其他人,包括赶过来的晋成帝。
当眼含担忧,几乎快要落泪的梅珏到的时候,晋成帝大为心疼,眼里再也容不下其他妃子,一把扶住了要行礼的梅珏,安抚了几句,梅珏也一一回答,看上去却是浓情蜜意的样子。
“你怎么也来了,应在宫里好好养病。”皇帝这才看到一旁的穆君凝,也是担忧道。
“这是臣妾应该的,太后娘娘他……”边说着,穆君凝却注意到了在一旁安静的皇后,看上去那么没存在感,正因为她多年前经营了那么好的名声,现在的低调才更让人警惕。
晋成帝摇了摇头,一脸哀伤。
这哀伤有几分真就难说了,太后不是晋成帝生母,平日也只是面上关系,但晋国秉持着以孝为先的思想,就是帝王也不能被灌上个“不孝”的名声。若是太后的病突然来的那他必然要这群庸医掉脑袋,但太医院那么多太医在几年前太后中风的时候就说她时日无多,现在能多活几年,已经算是梁成文的本事了。
太后只留下她身边最得力的老嬷嬷,原名桂阿母,是从小姐时期就跟着的贴身婢女,也是她现在唯一相信的人了,而其他人早就被邵华池一一拔除。
“阿母,哀家快要不行了。”太后说这样一句话,都显得非常吃力。
桂阿母含着泪,“太后,您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太后知道自己的身体,她能撑到现在,还要拜那小子的算计,“好不了,那孽障为什么现在才离开,他就是为了等这一刻呢!早计算好了!哈哈哈哈哈,哀家不甘心啊,最后几年尽是被那样一个狼心狗肺的畜生控制住,哀家虽对不起他母妃,但他何至于如此折磨!?”
邵华池的母妃,当年冠华满京城的丽妃,正是被她和皇后共同设计打上了“祸国妖妃”的名声,但她们是后宫表率,皇帝几日不早朝,为了一个妃子废寝忘食,如何能坐视不管!?
当然,每个国家的兴亡,总会怪到女人身上。
就是同为女人的人,也不外乎如此。
也许是回光返照,在说到邵华池的时候,太后的眼睛忽然狰狞起来。
桂阿母自然明白,这是在说七皇子,几年前太后服用了阿芙蓉上瘾后,七皇子表面代帝王行孝道为太后治疗,背地却“善良”地继续断断续续给阿芙蓉,在他看来是太后非要不可,可不是他想给的。
如今宫中几十年错更复杂的势力全交给了邵华池不说,就是太后的生命都掌控在那人手里。
“哀家是他祖母啊,他怎能如此狠心?”最让太后心寒的是,哪怕门口那些宫女,现在都是邵华池的人,她根本无法留下任何讯息告诉他人真相,哪怕说了,谁信?
就是皇帝眼里,这个老七都是全天下最大的孝子。
瑞王,何为瑞?为这个国家带来祥瑞的王爷,哪个皇子有这个殊荣,被封亲王的才那么几个,里面唯有这个老七才配上了这个瑞的封号!
想到这里,太后就觉得苍天弄人。
到头来,这个老七才是玩儿诡计最深的。
这么多年,她沉浸在阿芙蓉的快乐里,但每每清醒的时候,就要面对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对她的羞辱,“听着,阿母,我这里有一道暗谕,你拿着,希望它用不到。”
“这是……”桂阿母小心接过盒子。
“那孽障想要皇位,哀家偏偏不给他。”太后阴狠地笑了起来。
桂阿母震惊非常,“这……怎么可能,七殿下他根本不可能继位啊!”
不说别的,就是他的母妃有那样的名声,他本身被毁容,算作残疾,仅仅这两点就注定他不可能继位,爱惜名声的晋成帝更不可能给他这个皇位。
桂阿母惊讶在太后的预料之中,这事太后就是对贴身嬷嬷也是隐瞒的,因为在她看来也是匪夷所思,但她不会看错那孽障眼里对权力的欲望,行为能骗人,但那双眼,那作为,却骗不了,根本是为他自己在铺路。
“他藏的太好了,别说你,你看满朝上下谁看得出来?就是被誉为神童的老九,不也被他瞒在鼓里吗?依哀家看,那神童也不过如此。”几个加起来都还不如一个老七,真是可笑可叹,难怪这皇宫里都能混入那么多细作。
真是滑稽,皇帝那么多孩子,最出彩的居然是一个他们早就放弃的孩子。
“这东西我希望没有用到的一天。但若是他真的要夺取皇位,你就将这道暗喻昭告天下。”
邵华池,哀家就是死,也不会让你这孽障称帝。
桂阿母还在想着手上的暗谕,这份秘而不宣的懿旨也同样代表着太后最后对付邵华池的手段,极为重要。若是真的如太后所料,那么七皇子真是个隐藏的野心家。
想着这些年七皇子的行为,再回神,却发现太后睁着眼一动不动,已然在那句话后就薨逝了。
“太后!!”
这声哀恸实在声音太大了,一片人跪了下来。
门外的晋成帝等人面色一沉,命令侍从将门打开。
京城哀悼的时候,西北这里却是要缓几日才能得到消息。
聿州肇溪村村尾一处农舍的杂物房被砰砰砰撞击着,傅月鼻青脸肿,身上就没几块好肉,瑟瑟发抖躲在里头,惊恐地看着那快要震碎的门,她知道,那薄薄的一扇门抵挡不了多久。
她看着手中的剪刀,是一刀了断还是出去被打死?
当拿着那把剪刀,却在刺入身体的刹那,想到几年前爹娘来村里想要回自己的话,想到母亲说为了阻止二弟进宫为了把她赎回,小弟自愿进那吃人的地方。
她几次提起来的勇气都化散,还有隐隐期盼她回家的家人,还有在宫中不知何时会丢了命的小弟。
“我没有哭,哭是需要眼泪的。”那是小弟说过的。
当年奶奶被土撑死的时候,小弟一滴眼泪都没流,明明他是那么爱奶奶,却那么冷静地把奶奶破了肚子取出那些土,那土带着血和内脏,但小弟的手却诡异的那么温柔,这根本不像一个小孩儿。
他们一直知道的,小弟聪明的根本不像是他们家的孩子,这孩子无论生在什么家庭都比在这里来的好,也许是他们拖累了小弟的鸿鹄之路。
明明那手也是颤抖的,却将奶奶的肚子又缝了起来。
她似乎有些明白当时小弟在想什么,她摸了摸眼角,果然也没有泪。
砰砰砰,不绝于耳的声音,但傅月像是得了什么勇气,眼底弥漫着决然,将剪刀藏在身后。
外头一许姓中年独眼人在外面拍打着门,周围邻舍却对这一幕习惯了,扫了一眼,有些骂骂咧咧说了几句,有些则是看着好戏,有些回自己屋子里煮饭,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现在正是吃饭的时候,自从上善村几年前一蹶不振后,他们再也不用再缴额外的银子,更是富裕不少。
隔壁湖州天花泛滥,但他们却没有收到任何告知,依旧过着日落而息的生活,哪怕知道了,长久安稳生活让他们也不可能挪窝,有什么灾难他们肇溪村也不会受难,那是多年的经验。
这许瘸子今天已经五十五了,早年从军的经历让他哪怕瘸了腿力气也比寻常人大,彪悍成风是整个肇溪村的特色。要说到本来他也只是瘸腿,那眼睛却是被打瞎的。
谁打瞎的,这说起来也是好些年前的事情了。从皋州那穷乡僻壤里嫁过来一个少女后就出事了,瘸子家里穷,当兵回来都一把年纪了,前面的老婆被打死了,原本怀孕的孩子也一起流掉了,这些从战场上下来的士兵好些人都存在这种情况,无法缓解那暴戾的情绪,久而久之就习惯了。
特别是许瘸子身有残疾,那自卑与无法宣泄的怒气都发泄在老婆身上,加上他吃喝嫖赌,家里能变卖的都变卖了,本就穷得叮当响,自然也娶不到什么好人家的女孩儿,这才从隔壁的穷县花钱买了个女孩。
那女孩家人也是的,后来也不知怎么反悔,想来要回女孩。
但他们肇溪村可不是别人想来就能来的,特别还是嫁出去的女儿,这事就是闹到官府里也是没理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别说娘家没钱没本事,想用点钱赎回,就是有钱有势,也不是随意能要回去的,晋国条律可是明晃晃摆着呢,家务事到哪儿都是没理说的,许瘸子就是把她给打死,也最多关个几日就能被放出来,说理?到哪里去说理去!
那家人很是彪悍,说是不给女孩就要硬闯,许瘸子的一只眼睛就是被个叫傅柳的小姑娘给打瞎了,这下可是打他们肇溪村的脸,一村人愤怒之下把那户人家给赶了回去,从此许瘸子也成了村子里的耻辱,没用的标志,于是本来就暴躁的许瘸子更是变本加厉的虐待自己年幼的老婆,每天一顿打都成了家常便饭。
如今的傅月也不过二十来岁,却看上去像是个中年妇人,佝偻着腰,旧伤还没好新伤却添伤了,绝望的生活让她几乎看不到任何希望。
啪,门应声碎裂。
许瘸子一打开进来,就看到缩在墙角,却满是倔强看着他的傅月。
他最讨厌的就是这个婆娘那双眼,太亮了,似乎任何人被她看着就会自惭形秽。
“贱人,我让你瞪,我让你……”他气喘吁吁地走过去,不由分说地扯住傅月的头发,这已经是这些年的常态。
傅月安静的任由他拉扯,那把藏在身后的剪刀忽然提了起来,朝着许瘸子的腿上狠狠刺去。
平日的小绵羊,在多年的压迫中,爆发出巨大的反抗力量。
许瘸子大声惨叫,雄壮的绳子就要转过来弄死这个女人,当他赤红着眼时,却不料傅月拔出了剪刀,鲜血溅在她的脸上,转而就朝着他的脖子一刀刺去,那满腔的恨意和绝望弥漫在她身上。
她知道,这里的动静很快就会引来周围的邻里,她看到许瘸子挣扎了一番,最后倒在血泊里,心中却没有丝毫懊悔,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依然会这么做,哪怕代价是她的命。
她全身也染着血,却是从许瘸子身上飙出来的。
她脑子空白了一会儿,才忽然拔腿就往外面跑。
门口已经有人在张望了,是听到刚才许瘸子的惨叫声过来的,在看到染着半边血的傅月时,尖叫了起来。
转眼间,傅月已经跑得没影了。
真是糟了罪了,这外乡女人是要被千刀万剐啊,居然干出谋杀亲夫的事,不过是个低贱的女人,居然敢对他们村子里的动手,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找出来!
黑夜,肇溪村却是格外热闹,到处都是点燃着火把在寻找傅月下落的村民。
终于,有人在鸡圈里找到了蓬头垢面的傅月,她被像是一条死狗一样被人拖了出来,她饿了好几天,又爆发了那样的力量,现在已经也没有多少力气了,她被拖到村头的道路中央,周围都是点着火把的村民,她一个个看着那些脸孔,忽然觉得好笑。
“哈哈哈哈,助纣为虐,你们也不会有好下场的。我傅月没本事,只能杀那一个,若是可以,我倒宁可杀光你们!”又看向那些同样敢怒不敢言,掩藏在人群中,也是被低价从外村买来或是抢来的女子,“你们还要继续忍受吗?你们想一辈子都这样!?”
“妖言惑众,她已被邪灵侵害,需要净化,上火架!”
一群人把傅月架上了架子,点燃了火把,一点点燃烧了起来,傅月却抬头看着月色,哼起了歌。
那是小时候,她哄着弟弟妹妹睡觉的歌曲,是皋州的民谣。
那些女子看着渐渐燃烧起来的木堆,再看到傅月的模样,不知怎么的哭了起来。
哒哒哒。
远处传来马蹄声,一群人马朝着这里奔腾而来。
第182章
村民们看到那气势汹汹的一群人, 卷起的尘土随风吹向他们,不由惊慌了起来。
“这是什么人?”
“难不成是官府的?”
一说到官府, 人群中就出现了骚动, 民怕官,几乎成了本能,见这群村民六神无主, 村长老马赶紧安抚了几句,走向了前头, 准备问问对方要做什么,不料来人什么都没说, 满脸的凶煞。
薛睿等人首先跳下马,冲向村口的水缸,当看到和自己同样速度做着一样事情的青染, 两人均是一愣,薛睿却没了以前的温柔体贴, 只是用最平常的语气道:“让我来。”
青染也没去抢, 这种马前卒的事情薛睿做的也不少。不自觉后退了几步, 待清醒过来才意识到, 她干嘛那么听话?
薛睿扛起那水缸,就朝着傅月那快要燃到她脚底的火堆浇去, 却没淋到傅月一点, 娴熟的让人误以为他平日经常做。
傅月却没有得救的惊喜,谁会无缘无故来救她,就像这些年她几次逃走都被抓回去一样。她能隐约感觉到抓她的人不简单, 根本不是这个村子的人,这个村子平日虽然种植着庄稼,但后来青壮年和一些妇女就做了其他的密事,直到有一次,她偷听丈夫与其他村民的对话才知道那叫火药。
村子里每个人都要让它看上去与平日一样,她们被看管得更严了。
为了不让傅家人总是上门来闹,直接做了她的墓碑以绝后患,而像她这样的情况还有几个。
村子有秘密,这个秘密不能见光。而她也不认为谁有这个能力来救自己,今日逃了那么久她才意识到那群监控村子的人不见了,但现在看来不是不见,也许就是现在来的这伙人吧!
她看着远处一辆驶来的普普通通的马车,刚才还凶神恶煞的一群人马为它让开了道,一种沉默的众星捧月,马车一停,一双颀长的手掀开幕帘,看不清男人的面貌,却能感受到那股不怒自威的威压。
薛睿已经靠近下车的傅辰轻声说了几句,傅辰凝神思索了一会,“都解决了?”
“是的,不过我们的动作定然会引起扉卿他们的注意。”
“他现在没有精力来处理这些。”扉卿自然会交给李遇处理的。
休翰学、陆明、应红銮相继被解决后,只剩下一个病入膏肓的扉卿,哪里还能管这些“小事”?
薛睿想想也是,“这果然只是其中一个,还有一大部分还被扉卿他们掌控着。”
“没关系,我们一个个端了。”这些村落在失去上善村后并没有没落,反而蒸蒸日上,这几年间每个村子的人员出入都管控严格,这里就是他回到晋国后几番遭遇困境,地雷和火药制作的地方之一,而薛睿提前来解决的正是那群爪牙,这些人混迹在普通村民里,找出来监视了许久,并且按兵不动。作为李派的高层,傅辰也不打算抓住这些人问内情,以李派人的做事风格,不会让爪牙知道更多内幕,连自己这个亲信也只知道一些李皇希望他知道的,更何况他人。
这样的李變天不成功都有点天理难容了。
五年前,李皇的部署在傅辰的破坏下,无论是皇宫还是宫外,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巨大损。但李變天在上善村那儿带走救了自己的傅辰后,上善村出了那样的大的事,波及到这些附属村落,引起了扉卿等人的注意,有意无意地扶持着他们,除了制造火药等武器,还能招兵买马,又能作为如今“二皇子”的据点。
“这位爷,请问你们是哪一路……”老马询问。
“全部扣押起来!”傅辰低喝道,也不与他们说什么道理了,能用拳头的解决的,他就不想浪费口舌,恶人自有恶人磨,今天他做定这个恶人了。
“等等,你可有官府批文,随便抓我们这些百姓,若是被衙门的人知道了……”村长老马等人已经被人二话不说绑了起来,他们挣扎不休,但傅辰带来的人个个都有武功底子,又岂是他们能挣脱的。
“衙门?呵呵……”傅辰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老马觉得有古怪,左右一看,发现正在绑自己的人居然是衙门的一个捕快,只是今日是便服,作为村长,他还是见过几个小官的,再就着火光注意周遭的人,居然有一大半都是衙门的人,而原本那群“保护”他们的人早已不知踪影。
聿州的知州原本是李變天的人,最近几日得到傅辰的暗令才让人除掉。要不是现在切断了李皇派在西北的五十八条暗线,又知悉扉卿等人的踪迹,傅辰也不会让自己的人浮出水面,如今上任的知县正是五年前的探花,名为谭息,父亲是位寒窗苦读近五十年都没有中的老秀才,临到死也希望儿子能够成为进士。谭息的名字也是由此而来的,老父亲希望他能有出息。
薛睿在薛家原本的人脉基础上又扩大了几倍后,并不满足于此,想要那些朝堂上的老狐狸们站在自己这一方与重新培养新人相比可就难度高多了,他行事上贯彻前者,暗中扶持后者。在谭息还不是探花的时候就与薛睿结识了,薛睿与正在饮酒的谭息为一首词的词牌争论,从口舌之争慢慢演变为惺惺相惜,被引为知己,在即将举行会试的时候,谭息收到老家的信,说是老夫人重病,想看儿子最后一眼。
但那时候会试就在半月后,来回从路程上根本来不及,薛睿自告奋勇带着医师前往他的老家,将老人家的病治好,其实本来也不是什么绝症,不过是没有好的大夫,又没有银子问诊,拖得久了才严重,待病情得以控制就带着老人家一起来到京城。
会试结束出来的谭息看到自己兄弟薛睿和老母亲一同守候在门外,这份兄弟情义让谭息将薛睿引为生死兄弟。
而后也证明了薛相的眼光,谭息是个有状元之才的人,而像这样的人脉在傅辰都为之震惊的情况下,却是在五年中数不胜数,这也许才是薛睿最令人胆寒的能力,他能认识下至三教九流,上至皇室贵族,都有一套他认为最适合的方式,在不知不觉中就对他推心置腹,而这只是诡诈之才的一部分能力罢了。
当年的状元和榜眼分别是左右相的人,是内定的,能获得探花已是不易。五年后,确保哪怕身份被追查也于事无补的傅辰才开始动手,清理聿州等州县属于李變天派系的人。
谭息在礼部上任了五年,现在才被调派到聿州。
老马看到了被挑开的门帘后面一张前不久刚刚见过的脸,那是从京城调来的新知县谭息!
他居然与眼前这个年轻男人坐同一辆马车过来!
难怪他刚才说要告他的时候,这个男人那么有恃无恐!
傅辰在薛睿的搀扶下,来到满是焦味的火堆前,踩到上方,开始为傅月松绑。
傅月警惕看向这个有点面熟又似乎完全陌生的高大男人,还有点畏惧,到底这个男人出现的时机太诡谲,又带着那么一群不好惹的人。从村长他们的模样来看男人显然也不是这些年控制村落的幕后之人,他轻轻为自己松绑,动作很小心,看着他在碰到她手上伤口引起她抽气的时候露出疼惜表情时,她感觉越来越古怪,难道他们认识?
傅辰抱起自家大姐,他以为只要家人活着就行,现在得到的是一个伤痕累累的姐姐,他可以更早一些的,不顾一切的把大姐从这里带出来,但也只是从大局上考虑利弊而已,他和李變天有什么区别?
而后他发现哪怕重来一次,他还是会做一样的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