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红尘中(44)
郗真披着披风,自东宫出来,郗水在一边撑着伞。天色阴沉,朱红色的宫墙上盖着明黄色的瓦,长长的宫道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风雨飘摇。每次走这条路都是在傍晚自东宫出来的时候,日暮西斜,便是有夕阳的日子,也格外寂寥。
还说留宿东宫百毒不侵呢,郗真心想,就这条宫道已经足够吓人了。
如果谢离这时候出现在我身后,我一定会吓死。郗真心想,可是很快他意识到,谢离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
他敛眸,玄色的披风被风刮起,在风中飘飘摇摇。
“......我知道,多谢你。”耳边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郗真闻声望去,只见程涟身着六品官府,跟在一个年轻红袍男子身边,笑意盈盈。
那红袍男子摸了摸头,腼腆地笑道:“客气了。”
程涟撑起伞,撑在那男子身边,道:“我初来乍到,很多事情都不懂,若没有你帮忙,怕是要闯下大祸了。”
红袍男子道:“别这么说,你出身九嶷山,是靠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不该妄自菲薄才是。”
程涟笑了笑,又含蓄又羞涩。
郗真站住脚,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们两个。
路那头忽然走过来一个绯袍男子,程涟正笑着,迎面撞上了那个人。
他身边的男人连忙行礼,“见过陈大人。”
程涟也跟着行礼,“陈大人好。”
郗真认得这个人,陈敛,胶东陈氏的嫡长子,官居四品,手握实权。
而因为陈敛与程涟的名字相近,似乎程涟受了不少欺负。
他们说了几句话,程涟身边的那个红袍男子先走了,他将伞也带走了,程涟立刻站在了雨幕之中。
陈敛倒是有伞,但他显然没打算分享给程涟。
“程大人升官了,”陈敛打量着程涟,道:“气色也越发好了。”
雨水很快打湿了程涟的衣裳头发,他整个人湿漉漉的,一派可怜之色。
“托大人的福。”程涟道。
“不敢。”陈敛厌恶地看了程涟一眼,“你虽穿着这身官服,本质却还是个婊子。”
程涟顿了顿,忽然笑了,抬眼看向陈敛,道:“那您这算什么?两边嫖客碰了头,您心里不舒坦了?”
陈敛面色一下子变得阴沉,“程涟,你是想一辈子都做个六品官吗?”
程涟抿了抿嘴,那股扎人的意头褪去了,神色渐渐变得隐忍起来。
陈敛看着他这副样子,面露愉悦,道:“跪下。”
程涟咬着唇,犹豫了很久,还是撩起衣袍跪下。这一跪,仿佛叫他整个人的身形都脆弱了。
陈敛的目光渐深,自程涟身边走过去了。
他走后不久,程涟一改神情,面无表情地站起身。
“精彩,真是精彩。”郗真自另一边缓步出来,他看着程涟,道:“叹为观止啊。”
程涟拢了拢衣袖,就是被雨淋了个透,他也不见狼狈,“失礼了。”
“怪不得你升官的速度如此之快,”郗真道:“只是,怎么不选个好拿捏的?那陈大人的脾气可不算好。”
程涟笑的得体,道:“你方才不也听见了他说什么。我就是那青楼的妓女,你什么时候见过妓女挑客人的。”
“如今客人怕是要变仇人了,”郗真道:“看陈敛的态度,你们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程涟摇摇头,道:“这不是什么大事。”
“他都撞见了你讨好别的人,这还不叫大事?”
程涟笑了笑,道:“他那么生气不就说明了他在意?”
郗真顿了顿,笑意渐深,“我越来越喜欢你了,你当初在山上不该扒着谢离,应该来找我才是。”
如果当时自己身边能有这么个智囊团,不早把谢离拿下。
程涟想想,也觉得惋惜,本来觉得谢离会吃自己这一套,谁知道他是那样一个油盐不进的人。还不如早早找上郗真,既不用整日演戏,也能有个好前程。
作者有话说:
郗真:相见恨晚
程涟:相见恨晚
第38章
“一碗一碗的苦药汤喝了那么久,连个孩子的影儿都没有,要你们有何用!”内殿里,女子的声音尖利,随即一杯盛满热茶的茶盏扔出来,扶桂不着痕迹地躲开,另一个太医就没有这样的好运,热茶泼了他一身。
扶桂与另一个太医一块跪下,里间宁昭仪的贴身侍女低声劝了几句,叫几个太监出来打发太医们离开。
秋雨一场接一场,满地湿漉漉的。扶桂回到太医院,刚进门,就见屋檐下站着一个人。那人身着暗缎披风,宝光内蕴,正伸手逗弄着笼子里的画眉。
“那是东宫的红人,郗真郗大人。”身边给扶桂撑伞的人殷勤介绍,“听说小扶太医也是九嶷山出身,那你们还是师兄弟呢。”
扶桂只笑了笑,没有说话。
身边跟着的人都走了,扶桂走上台阶,笑道:“稀客呀。”
郗真回过身,眉眼含笑,道:“混得不错,都成御医了。”
扶桂嘿嘿笑了两声,“托福托福。”
两人说笑两句,进耳房里说话,扶桂叫人拿了些热茶点心,郗真道:“不必忙了,我不吃。”
“我知道你不吃,”扶桂道:“我吃。”
他咬了一口点心,又喝了一口热茶,这才悠悠地叹了一声。
“你什么时候进的皇宫?”郗真道:“怎么不来找我?”
扶桂摆摆手,“我听说你现在是世家的眼中钉,可不敢靠你太近。”
郗真嗤笑一声,道:“就是没有我,你现在这日子也不好过呀。”
听见这话,扶桂又叹了一声,“我也真没想到,做太医这么不容易。后宫的那些娘娘们都牟足了劲儿想要孩子,可是你说,这孩子是我们太医能造出来的?找我们撒什么气呐。”
郗真笑了,道:“所以,我来给你一条康庄大道。”
扶桂顿了顿,道:“说来听听?”
“东宫缺一个大夫,”郗真道:“太子身体不好,却不爱用贵妃或者陛下的人。”
扶桂想了想,道:“太子脾气怎么样?”
郗真顿了顿,如实道:“脾气不大好,阴晴不定,捉摸不透。”
“那我还是......”
“不过很大方。”
“可以。”扶桂积极点头,“可以。”
二人说定,郗真便不再多留,径自出了宫。车马辚辚,行走了不知多久,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郗山隔着帘子,道:“少主,宣家主请见。”
郗真睁开眼睛,他掀开帘子,见宣云怀坐在另一架马车上,神色有些严肃,“郗公子,请借一步说话。”
郗真想了想,点头应下。
马车改道,一路驶去了青湖边。郗真从马车上下来,拢了拢披风,走进湖心亭。
宣云怀看了眼郗真,又看了眼郗真身边的郗水,道:“我有些私事与你说。”
他想让郗水离开。
郗水看了看郗真,郗真直接道:“我与你有什么私事可说。”
宣云怀抿了抿嘴,问道:“前段时日陛下说要均分土地,这是你的意思吧。”
他前段时日有事不在京城,这几日才回来,一回来便听说了这件事。
世家中很多人认为,均分土地之事只是幌子,目的是提拔寒门子弟。但是宣云怀了解郗真,知道郗真不会无的放矢。
“是我提的。”郗真神色淡淡,“有何指教?”
宣云怀神色沉下来,“郗真,土地触及世家根本利益。你敢向陛下进言均分土地,将世家置于何地?你可别忘了,你也出身世家,郗氏也是横踞一方的大族!”
郗真眉眼微寒,“宣云怀,你敢威胁我。”
“我不是威胁你,”宣云怀道:“我只是提醒你,若有一日,世家群起而攻之,太子护得住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