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胖子没腐权(快穿)(88)
下人们守着灵堂, 压低了声音, 窃窃地讲着屋内人的闲话:
“……可怜,小小年纪没了父母……”
“……哈,有甚么好可怜的, 又瞎又哑,克父克母……”
“……老爷太太心善才养着这天煞孤星,要是生在我们乡下……嘿……”
“……早拉去填井了……”
这些话实在恶毒又刻薄,像是连风也听不下去了, 忽而狂暴大作,刮得二房院内一株十分高大古老的桃花树枝条乱颤,簌簌作响。
怕不是亡者显灵发怒?下人们吓得够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索性逃班, 就是逃了, 里头那位小瞎子、小哑巴少爷, 也不见得能发现呢。
他们挤眉弄眼地把臂离开,却在院门处齐齐绊倒, 莫名狠狠地摔了一跤。忙不乱爬起来, 哪里还敢乱说, 念叨着一些叫鬼神息怒的话语,跌跌撞撞地跑走了。
院内的狂风和缓下来,从秋冬的凛风化作暖人的春风,悄悄越过门,卷起葬礼上的白色帏布,绕着灵前跪坐着的小少爷打转。
小少爷似有所觉,抬起头来。
他其实长得很好看,小小年纪便显得温雅、秀气,可惜睁开眼时,无法视物的瞳孔总是黑洞洞的、空旷的,除了简单的“啊”、“啊”之外,也从发不出其他声响。
甚至有人怀疑,他那么安静,虽常年与寡母一起关在这方幽深的小院子里不见人,偶尔大太太为了宣扬自个儿的善行,也会叫他去说说话,可这只瞎哑却不聋的小少爷面对贵妇人们同情的眼泪,从来没有任何反应,也许脑子也有问题吧。
小少爷倾听着风的声音,风温柔地拂过他的脸颊,送来不该在这个时节出现的桃花暗香,怜惜地在他鼻尖萦绕。手中突然落入一片桃花花瓣,殷红凉软。
小少爷昂起头,对着身前突然出现的身影,露出春风一样的温软笑容。
……
连歧末自有记忆起,眼前就是一片黑暗,也是从有记忆起,便口不能言。
但也许他生来并非瞎哑,否则就不会隐隐记得什么是光、什么是明亮。
母亲曾抱着他哀哀哭泣,又慨叹他好歹能听能嗅,不算完全的废人。
但听觉带给他的只有恐怖和不安。
为什么,表面慈和的大伯会像野兽一样粗喘?
为什么,温柔的母亲会发出那样绝望的惨叫和压抑的悲鸣?
为什么,母亲要掐着他的肉,扯着他的头发,又恨又怒地对着他哭叫:“我都是为了你,为了你!”
这个世界太可怕了。
连岐末捂着耳朵缩在窗台的角落里,尖利的诡笑与哭嚎是逞凶的妖魔与鬼怪,白天不放过他,夜里也不放过他。
直到有一个春天,他听见了桃花开放的声音,浓郁的花香赶走了屋内淫糜得叫人作呕的气味。桃花的花瓣随风而入,落满了他的全身,好似有一双手,一双和他的手差不多大小的小手,为他捂住了耳朵,隔出一个小小的安宁的世界。
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悄悄对他说:“嘿,我又来找你了。”
这是连岐末第一次,也是此后无数次地庆幸,还好他能听见他的声音。
·
宁逾明握着廉岐的手,让桃木剑将两人一起贯穿。
理所当然地,这个世界崩溃了、结束了。
他看见小福的身影和廉歧重叠,冲着他伸出手,但终究什么也来不及说,就化作碎片消失了。
宁逾明闭着眼睛继续往下坠,他又经历了一些世界,在某人的意识海洋中越坠越深,越坠越深。
他已经意识到,他所做的可能与渡劫无关,说不定恰好相反。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情天欲海、有情皆孽。借助孽镜台他被送进的一个个小世界中,总有对立的两方、两个人。
一个总是正面的,一个总是反面的。原本还能互不干涉,但宁逾明的到来往往会激化事态,屡屡导致你死我活。
想也知道自个儿和自个儿过不去不是什么好事吧?所以他不是来渡劫,他是来送劫的!
大神,惨。
如果这就是送他进来的梦中仙的本意,那么宁逾明就是在助纣为虐、干坏事儿。
然而,通过测试,他不管通过何种方式于幻境世界中反抗,结果都不会有变化,他的存在本身就足够导致结局一路狂奔到修罗场了。
要破局,只能从外而内。
在那之前,此劫非成不可。
……
时间在这件事情中毫无意义。
这一次,宁逾明成了一只有些微末道行的桃妖。
接着他努力修行多年,终于能够凝出身形去照顾某个他看着出生的小可怜。
他和大神已经是老熟人了。一个在这里,另外一个总有一天也会按捺不住蹦出来。
在那之前,宁逾明安安心心地带起了孩子。
连歧末小少爷的童年之悲惨可以说全是孽镜台操控者设定的套路。越惨,当然越方便他这个“拯救者”去偷取好感。
这种人为推动的感情对于受折磨的幻境主人公来说真的很不道德、很卑鄙,他并不认同。
他这个努力想转污点证人的帮凶进行时能做的也只有尽力默默减少一些折磨。
说得好像有点勉强,但很快宁逾明就乐在其中了。
因为养成,妙不可言。
特别当你养的是个又乖又听话又聪明又好看的小孩时。
他有时化作和连歧末同样大小的小孩,陪伴他成长与玩耍。
但更多时候他能把连歧末抱在怀里,给他念许多许多的书,告诉他外面世界的精彩,买玩具和吃食回来逗他玩,也手把手教他写字、吹笛、弹琴。
连歧末看不见他,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就算宁逾明告诉他他是妖怪也完全不怕,真的非常容易被拐走了。
他身体一直不好,他母亲身体更不好,常年卧床。
宁逾明不来找他,他可以自己一个人蹲在窗台边“看”着桃树发呆一整天,然后像运货一样被下人态度颇差地搬去吃饭、洗涑、睡觉 ……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偏着头,专心致志地想要听到风吹花至的声音。
宁逾明只能趁没人时来寻他,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连歧末总能第一时间听到他、嗅到他,从毫无生机的人偶变作无神的瞳孔也放亮的可爱小孩,“啊”地欣喜出声。
第115章 专业帮渡情劫3.2
连歧末尤其喜欢琴。
音乐是很好的东西, 它会和单纯干净的心灵相互吸引。
宁逾明其实不太擅长琴艺。漫长时光让他什么都会一点,但除了真正喜爱的事物外, 其他都只是熟练或略懂。
不过这一点略懂,足够他收获小朋友的崇拜了。
琴是连歧末的母亲弃置不用的,被宁逾明从旮瘩角落里翻出来, 又调了调音,勉强够用。
他坐在本体桃花树下,小小的连歧末坐在他膝上,被他握着手小心翼翼地拨动琴弦。
他挑的琴曲大多活泼欢快。晴朗的日子里,他们席地坐在草地上,无论是秋是冬, 宁逾明的妖力皆让四周一圈呈现出如春的幻景。
桃花的花瓣翩然而落, 粉白剔透,隔离了一切世俗的声响。
连歧末弹琴时那么快乐专注, 他看不见乐谱, 宁逾弹一遍给他听,他便能原封不动地复刻出来, 甚至弹得更好。
在音乐的熏陶和陪伴下,他渐渐开朗许多,虽然仍离活泼有很大距离。
就连惯常玩忽职守的下人也发现小少爷不再整日呆傻静坐,在屋里跑来跑去的时候变多了,偶尔也能听到他“啊”“啊”的声音。
下人起初是以为连歧末唤人伺候, 不耐烦地去寻他时, 发现他呆呆地坐着不动, 什么事也没有。
多来几次后,下人们也懒得去理了,只当小傻子发神经。
连歧末乐得他们不来打扰。
他仍然非常缺失安全感,会频繁用些他以为不会被注意到的小动作来确认宁逾明的存在。
比如说摸摸宁逾明不怎么打理只是用桃花枝松松束起的头发,又或者摸摸他垂到地上的衣角。
宁逾明为了安抚他这种不安全感,常常搜肠刮肚、一刻不停地说些趣事、闲话,东家长西家短。
大房的大太太今天又摔了几只碗几只碟啦,同连歧末差不多大的大房少爷其实身体也不太好啦,守院门的二牛勾搭上了厨房的大花姐啦,街上卖糖人的小贩今天比昨天多挣了两文钱啦……
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连歧末却依偎着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宁逾明说一段,他就“啊”一声,惊奇地发表着自己的“评论”。
宁逾明觉着自己慢慢能听懂他在说什么,笑眯眯地从袖里掏出一个糖人,让连歧末惊喜地上上下下把糖人摸遍,施法将他粘哒哒的手弄干净,再叫他握着柄一点一点地去舔那点甜味。
舔了一会,连歧末竟开始舍不得了。他的动作很秀气矜持,只舔湿了糖人的半颗头,剩下半颗头被他递到宁逾明嘴边,无神的黑眸又清澈又温软。
正常人都无法拒绝这种天使的吧!
宁逾明给面子地舔了舔,才突然惊叫:“哎呀,我突然想起来我是桃妖,餐风饮露,不能多吃了凡食的!”
连歧末顿时慌了,“啊”地一声要把糖人抽回,宁逾明坏心眼地咬住糖人脑袋,使他抽也抽不动时,连歧末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玩脱了的宁逾明这才“哎哟哎哟”地把小孩抱住,指天发誓地表示吃一点点也没关系,连歧末这才被哄好,立马若无其事地开始摸索着把糖人用纸包好,藏到他的百宝箱里。
他脾气真的太好了,而且很容易上当受骗,宁逾明有意想锻炼锻炼他,但不管把这种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开上多少回,连歧末还是会掉坑,并且一点点气都不会生。
……
等到连歧末再大一点,已经不适合坐在他的怀里搂搂抱抱,宁逾明为了安抚他而特意加强了伴身的花香和一举一动的声响,日常活动从讲故事变成念书。
考虑到他总有法力不继无法显形的时候,宁逾明一边给连歧末念书,一边着手进行雕版,再教连歧末将雕版上的刻痕与他习的字、听的书三方联系,连歧末读书的数量和速度都大大提升了。
有时他也觉得有点无聊,想想看会出现在这个幻境里的书都是大神读过的,那么他费心思教一个迟早会做回大神的大神化身去读他早已熟读的书是不是没什么意义?
——读书的过程,本身就很有意义。
有个读书很烂、读很多遍都记不下来全文的笨书生这么说过。
“啊?”
连歧末唤他,但他神情不似有惑,所以不是“读”书读到一半读不懂来问,事实上他的问题不太多,作为一个聪明的小孩更爱自己思考。
连歧末又是一个很体贴、很会以己度人的孩子。对他来说,听不见宁逾明的动静、感觉不到宁逾明的存在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所以换位思考,他也不愿意自己沉浸在书籍中时,宁逾明会感知不到他。
因此,时不时便会出声,互相确认存在。
宁逾明舒心地揉揉他的头。
连歧末低头,神色正常地继续读书。
但夜里只剩他一人躺在床铺上,明明桃花的香味弥散不去,证明他的桃树还在窗外安然开放着,却久违地无法入睡了。
他今天不是叫了一声,而是好几声,才引起那个人的注意。
多年的眼盲生活后,连歧末的听觉、嗅觉和对气流的感知都十分敏锐,他能感觉到那个人的存在,能够嗅到他、听到他,但在久唤不回后,还是有一瞬浑身冰凉、茫茫然不知身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