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都有人贪图我的美貌(117)
他的手生得非常漂亮,五指纤长而白皙,这是一双属于文人墨客的手,任谁第一眼看见都会这么说。似乎上天注定让它的主人去舞文弄墨、吹箫抚琴,高高在上地远离那些凡尘俗世的缈缈烟火,但是此时此刻,这只手却抚在一把剑上。
一把锐利的、血腥的、用来杀人的剑。
与人们想象里那种寒光闪闪的利剑不同,这把剑的颜色沉郁而黯淡,如果是在光线微弱的情况下,甚至会被误认为是全黑的。但此刻四下里全被赤红如火的高温星云笼罩,大半个星球大阵都在地狱般的可怖温度下熊熊燃烧,无数个星球仿佛无数个巨大的火把般将整片天地照得透彻,这把剑的颜色也就一览无余地被暴露在光明之下……
这是一把纯粹的、血红色的剑。
是的,它是血红色的,却不是一般情况下血液惯有的那种鲜红,而是如同凝固的血液那般,带着一点乌沉沉的紫。
顾清玄用那只白皙而纤长的手握紧了它,用一种云淡风轻的很不熟练的姿势,他握着剑的样子就像是握紧了一管笛子或者一支毛笔,那样的衣袂飘飘,那样的风姿卓然,好像下一刻他就要开始用那把剑去刻出一整套的《天问》、《九章》,然而下一刻,从他的身上迸发而出的,却是强烈的、可怖的、无可置疑的杀气。
——那是屠杀过大半个修真界的仙门后,才凝练而出的真正煞星般的杀气!
面对着在高温中嘶吼咆哮的巨口怪物,顾清玄持剑,挥剑,轻斩而出。
依旧是那样不熟练的姿势,像是挽了半个剑花那样轻飘飘的一斩,动作轻柔而缓慢,甚至都不能惊飞剑尖上落着的蚊虫。
怪物充满痛苦的惊天动地的哀嚎,却在这轻柔而缓慢的简单一斩下停止了。
天地之间,一片寂静,空旷安静的几乎让人有些不知所措,顾清玄收回剑,将它挥散在虚空中,四下里只能听见他细细的呼吸声,整个星球阵法庞大如斯,此刻却唯有他的呼吸声清晰地在这数个星系大小的庞大范围中安静的起伏。
前方的巨口怪物还维持着张开大嘴的姿势,它锋利的牙齿在火光下显得闪闪发亮。有隐约的烟雾从它的齿缝间散逸出来,就像是巨口怪物还在朝着外面嘶声咆哮那样,但它巨大的肺部已经凝滞住了,同样巨大的胸口也已经停止了起伏,在维持了四五秒的寂静后,在一种诡异的可怖响声中,那巨口怪物的整个半片脑袋,随着泼洒而出的大量血液脑浆从半空里直直地滑落下来。
以那张巨口的上下颌之间为分界,巨口怪物的整个脑袋被顾清玄平平地削成了两半!
虚空中轰隆隆的震动起来,巨口怪物剩下的半截脑袋连同躯体顺着重力无力地滑落下去,重重地跌向了黑暗深处——那个神殿上下圈养了它不知几千万年的地方。原本星光莹莹的大阵随着巨口怪物的死亡刹那间黯淡下去,张牙舞爪地扩散着的雾气也悄悄消弭了,顾清玄伸手召回那片赤红的星云,将它重新化作了一点小小的火星。
随后他拈着那点火星,用它小心地点燃了一把普普通通的线香。
顾清玄站在那摊脑浆与血液的混合物前,找了个比较干净的地方,将那把线香轻轻地□□了泥土中。
然后他闭目,拜了三拜。
“抱歉了,兰瑟,我此时已经找不到你的尸骨了。来时仓促,也没带什么东西,唯有头颅半片,线香一把,权以祭奠,望你勿嫌简陋。”
“神殿已经不存在了,我想以后你若是再度转世投胎,也不会再发生类似的情况——我其实不知道在这边轮回转世的情形究竟有没有,不过我希望是有的,这样日月轮转之后,我们也许还能有再见面的机会。”
顾清玄忽然笑了笑。
“不过等到下次轮回转世的时候,你大约是没机会再做我的老师了,来做我的徒弟还差不多……你的运气其实还真不太好,我这辈子叫过老师的人没几个,包括你在内,已经全死了。”
他顿了一下,神色复杂地补充道:“还都是死得连魂魄也不剩下。”
当年曾被顾清玄叫过老师的人共有三个,前两个和他全家上下一起死了,第三个就死在顾清玄手下,兰瑟这个不能算是老师的老师,却是顾清玄本没想到会有的第四个。
他摇摇头,伫立在那柱孤零零的香前站了一会儿,细细的烟雾无声地向着天空盘旋而上,顾清玄看着那烟柱,努力回忆着当初与兰瑟初见时的情形,却发觉记忆中只有一个在讲台上慷慨陈词的模糊身影,唯剩下顾渊找给他看的兰瑟照片是清晰的。
顾清玄暗暗叹了口气,重又把个人终端打开,调出之前顾渊发给他的兰瑟照片,将它放到最大后珍而重之地放在了香后。但当白色的烟雾渐渐弥散笼罩开时,就连顾渊发来的这张照片,似乎也变得模糊了。
又在那站了片刻后,顾清玄对着悬浮在半空中的兰瑟照片说:“我走了。”
他微笑了一下,将燃尽的香与个人终端全都留在了原地。
在顾清玄转身的瞬间,他忽然听到一个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声音,焦急地在自己背后喊了一句:“等等!”
顾清玄的脚步停住了,他缓慢地转回身。
苍白的、半透明的兰瑟正悬浮在那柱香的余烬上方,局促又不好意思地朝着顾清玄笑了笑,但他又很快低下头来。
“我之前一直被关在它的肚子里……轮回应该是有的,我感觉我很快就要去轮回了,谢谢你,我是说,你杀了它我才能有轮回的机会,我……”
他结结巴巴地说着,半晌后停住了,沉默了很久,才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
“……我没想过我还能见到你。”
顾清玄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兰瑟仿佛从这目光中得到了某种鼓励般,断断续续地接着往下说道:“……我没想到过我还能见你,更没想到来解救我的会是你。我其实、其实有想过这种事,只是我以为它是没有可能发生的……我是说,它这样神奇,简直、简直就像是……”
“就像是王子拯救了公主一样。”
兰瑟在心里这么说着,嘴巴上用出的那个词却是“奇迹”。
“谢谢你。”苍白而半透明的兰瑟郑重地说,他鼓足勇气看着顾清玄的眼睛:“我觉得我的运气非常好,真的,非常、非常好,因为能够遇见你,我想我的运气一定是很不错的。”
他的目光澄澈、干净、充满笃定,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愫。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顾清玄少见地有些慌乱,甚至垂下眼,避开了兰瑟注视他的目光:
“你有什么话想要我带给别人吗?”
他轻声地问,兰瑟深深地注视着他,半晌之后才笑笑道:“其实没有什么的,我是个孤儿,当初离开了银辉也没想着还能回去,所以该道别的、该完成的,我都早已经完成过了。”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话想要问的……”
“我其实想要问问你,我当初给你做的那些东西,好吃吗?”
……东西?
什么东西?
什么好吃?!
顾清玄的脑海中有一瞬间的茫然,但他看着兰瑟清澈的、满怀期冀的眼神,丝毫没有思考便鬼使神差地回答:“好吃,很好吃。”
说完之后却又停住了,他想了半天,好容易才想到了那次兰瑟给他做的乔迁宴,于是才松了一口气:“你的手艺真的很不错,吃起来给人的感觉……很温暖。”
兰瑟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笑了笑。
“是这样的吗……谢谢你。”
谢谢你,愿意为了我的心情说谎。
兰瑟知道顾清玄其实从没有吃下过那次所谓乔迁宴。
那天他所做出来的所有东西,都在事后被他发现出现在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把它们扔到垃圾桶里的家伙是谁呢?兰瑟相信那个人并不是顾清玄,其实只要那个人不是顾清玄,究竟是谁也就没有什么所谓了。
所以他只是微笑着,好像真的为顾清玄的评价所开心般,带着喜悦的笑容说:“你喜欢那就很好了。”
很好、很好了……
当顾清玄走出阵法时,整座大阵都已经彻底地黯淡了下来。一些看似虚空的地方崩塌了,陆陆续续有各种各样的星空异兽探头探脑地从其中跑出来,它们不敢去惹顾清玄,顾清玄也懒得理它们,他独自站在无边无垠的虚空里,一时间居然有些茫然。
自己究竟该往哪里去呢?接下来应该要该做些什么呢?好像有许许多多可以去做的事,可又好像全都没有什么动力去做……
正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接近视线尽头的远方却忽然出现了一个黑点。
说是黑点,但其实也不能算是黑点,因为那个黑点本身并没有颜色,只是所有的光都在经过的时候被它吸入了进去,看起来才似乎是黑的。顾清玄疑惑地盯着它,脑中不期然地浮现出了之前曾看见过科普的“黑洞”。
莫非自己亲眼见证了一个崭新黑洞的诞生?说起来黑洞似乎会吸走周围的一切事物吧,那自己会不会也被吸进去?在修真界里好像从未见过这玩意儿,自己这个渡劫修士要是真的被吸进去了,那会不会死呢……
顾清玄正警惕地打算离它远点,忽见那黑点猛地收缩了一下——就像是那只巨口怪物准备开胸吐气时的动作——然后随着一阵连续的喷气声,一艘银白色的小型星舰从黑点中流畅地滑了出来。
“不是和顾渊说过这附近不能有飞船之类的吗?”
顾清玄不太高兴地想,顾渊这次没有完成自己交给他的任务。但随着前方那艘星舰的转身,顾清玄从它的舰身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复杂而华贵的纹章。
那是和他眉心印记一模一样的、属于银河帝国皇室的蔷薇纹章!
几乎是立刻,关于顾渊的些许不快就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银河帝国皇室——一个能够让明面上身份是普通孤儿的伪太子上位的皇室,其中能够有几个人用得起这样尊贵的纹章?来的人究竟会是谁?会不会是——会不会是奥利维亚——妈妈?
顾清玄想都不想,立刻朝着那星舰赶了过去,可当那艘绘制着皇室纹章的星舰停顿下来、悬浮在空中时,顾清玄才看清坐在那艘星舰之中的人……
人不多,只有两个。
穿着一身军装的西泽坐在舰长的位置上,脸色有些不健康的苍白,精神却十分好,他原本有些焦急混杂着紧张的神情在看到顾清玄的瞬间便放松了下来,转而变成了一个微笑——当看到这个微笑的时候,顾清玄才意识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也露出了相似的微笑。
他飞到星舰的驾驶舱附近,抬手敲了敲驾驶舱的透明外壳。
“你怎么来了?”
顾清玄好奇地问,西泽下意识地想要站起身来行礼,被座位卡住后才意识到自己现在不太方便起身,只能举手行了个军礼,然后方才恭恭敬敬地答道:“是这样的,殿下,我们从银辉共和国一个商人那里收到了殿下您的消息,猜测这附近可能会发生什么危险的事,为了您的安全起见,我们希望能够确保殿下您同样身处于安全范围,但是接下来当我们想要联系您时却屡次遭到了失败。皇后陛下为此十分忧心,因此派遣我们——”
西泽正在十分严肃地说着,他的话却被旁边插出来的一个声音所意外地打断了。
“才不是呢,殿下别听他瞎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