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侯(127)
游骑将情况上报,野利首领兴奋得直拍大腿,决定亲自带人到市外埋伏。想到离开的商队多达三支,可能选择不同道路,到底不甚情愿的通知莫折部和罕彭部。
与此同时,魏悦率兵回到郡城,刚在太守府前下马,就见老仆匆匆赶来。
“三公子,请至书房。”
魏悦将马鞭丢给骑僮,快速穿过前院。途中遇到几名书佐,怀中都抱着大捆竹简,看系简的绳子,年头必然不少。
行至书房前,魏悦除去皮靴,取下头盔托在臂上,稍停两息,方才迈步进入。
屋内坐满了人。
屏风前的矮几被移开,魏尚正身而坐,面前是三摞简牍。王主簿和周决曹等属官位列太守两侧,各自捧着简牍,正在凝神细看。
赵嘉同在室内,没有依照秩禄等级入座,而是被魏太守召至身侧,就简牍中的内容回答众人疑问。
魏悦上前行礼,同被魏尚召至近前。
关于赵嘉信中所提,他已从飞骑处得知,这才令羌部盯紧胡市。在他点兵回城之时,赵嘉则带着口供和恶徒从沙陵县赶到太守府,当面呈于魏尚。
大致看过口供内容,魏尚面露凝色,命人去请王主簿等人。言无论手头有何事都立即放下,务必尽速赶来。
魏悦抵达时,众人刚到齐,正依魏太守所言,各自取简牍细看。
仅是看过一册,王主簿就现出沉怒,周决曹则转头询问赵嘉,恶徒是否全部带到,他准备再深入地挖一挖。
在北疆之地,论起刑讯,除了雁门太守郅都,周决曹罕有敌手。赵嘉将恶徒带来,本就出于此意。毕竟他是新手,县丞也难免有注意不到的细节,由周决曹再审一遍,或许能够问出更多有用的情报。
只是部分恶徒的状况有点尴尬,必须提前说明。
“怎么讲?”周决曹挑眉。
“半数都疯了。”赵嘉实话实说。
谁能料到这些探子的心理承受力如此之弱,还没真的下刀剐,不过是吓一吓,昏过去再醒来,超过一半都吓疯了。
为防他们是装疯,赵嘉和县丞各自试过,最终确认,实打实的疯癫,没有半点做假。
听完赵嘉的叙述,周决曹双眼微眯。随后露出笑容,看着赵嘉,就像在看一个很有前途的后辈。并且当场表示,此事之后,赵嘉无妨多来郡城,两人可以好生交流。
赵嘉口中应是,心中却在打鼓。被酷吏视为知己,认成是可造之材,究竟该感到荣幸还是捏把汗?
魏悦的到来算是间接为赵嘉“解围”,心存感激之下,赵嘉的表情中难免带出几分。
魏三公子坐到魏尚下首,乍然撞见赵嘉的笑容,习惯性地勾了下嘴角,眼底却透出几分不解。
人员全部到齐,除了赵嘉带来的口供,书佐送上更多简牍。
简牍所载,实为云中郡早年户籍。为揪出潜藏的钉子,魏尚特意下令,取他罢官期间录下的资料,交王主簿等人当场进行核对。
行事再周密,也难免留下痕迹。
在此之前,郡内大佬眼前蒙着一层薄纱,根本没朝相关方面去想。如今纱帐掀开,全神贯注查找,总能发现遗漏的线索。
果不其然,在核对户籍之后,沙陵县就有两处可疑,阳寿县也有不对之处。
“令郡下各县严查,可抓错,不可放过!”
魏尚下了狠意,郡内大佬同时行动起来。
赵嘉奉命暂驻郡城,等待时机,和魏悦一同下手拿人。
为免恶徒走脱,行动必须快。
值得庆幸的是,沙陵县内的恶徒逃走时,并未通知其他潜藏的同伙。究其原因,他们的身份暴-露,尽早跑回草原或许能活命,一旦告知他人,难保不会被更狠的灭口。
恶徒的村寨悬于外,是为更好地隐藏身份,也为偶尔接应贩僮的商队,秘密将奴隶转手,千方百计送入长安。
现如今,北来的商队在胡市被盯住,动弹不得,郡城四门严守,县城陆续戒-严,村寨地处偏僻,消息不畅,隐蔽的优势就成为劣势。
等恶徒意识到不对,发现城内的眼线失去联系,自己变得两眼一抹黑的时候,村寨已经被郡兵包围。
骑兵行动迅速,郡内的钉子尽被锁定。
赵嘉身为县尉,麾下领五百人,包围一座不到两百人的村寨,可谓是绰绰有余。
为获取更多情报,赵嘉本意多抓少杀。不想对方负隅顽抗,甚至以老弱和掠来的女子为挡箭牌。赵嘉被激怒,下令郡兵上强弓。
“杀!”
村寨的垣门被冲开,方才还是人质、貌似孱弱不堪的老人,突然之间变得生龙活虎,抓起短刀弓箭,和恶徒并做一处,凶狠杀向汉骑。
少部分女子挥刀杀向郡兵,大部分则表情麻木的站在原地,压根不在乎飞过身边的箭矢,好似对一切都失去知觉。
眼见两个年老的妇人冲出木屋,前一刻假装恐惧,下一刻竟手持木棍,狠狠击向汉军脑后,赵嘉攥紧长刀,刀身穿透一名恶徒的胸腔,下令众人,无论男女老幼,袭郡兵者一律斩杀!
赵嘉宁可背上残酷之名,也不愿让郡兵出现无意义的死伤。至于如何被世人指摘,经历过尸山血海,他已经不在乎。
骑兵再无顾忌,放开手脚,策马在村寨中奔驰。凡是手持兵器,无论男女老少,一律挥刀劈砍。
杀了足足半日,村中的道路尽被血染红。
剩下的恶徒被驱赶到土垣前,遇郡兵开弓,一把将旁侧的女子抓到身前,挡住飞来的箭矢。
“套马索。”
血腥气弥漫在四周,赵嘉下令停弓,目光冰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眼见套马索迎面飞来,恶徒被逼到绝境,反手就要自尽。可惜不够决绝,下刀时有所迟疑,接连被绳索套住,当场拽倒在地。
待恶徒尽数被拿,赵嘉策马上前,居高临下,俯视地上的二十余人。
“若是真想死,早该同他们一处。”马鞭指向倒卧在不远处的尸体,赵嘉冷笑道,“归根结底,不过是一群鼠子。老实回话,会给你们一个痛快。如若不然,你们会知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是什么滋味。”
“军侯,村中有发现!”
一名队率来报,赵嘉命人看守恶徒,全部堵上嘴,自己随队率来到位于村落正中的房舍前。
房舍四周已经被郡兵包围,院内西侧现出深坑,黝黑的地道不知通向何处。
“下去看过了?”
地道是在搜索村寨时发现,凡恶徒盗匪聚集之地,都会有类似的地下建筑。有的是为脱逃,有的则是为隐藏劫掠来的财物和女子孩童。
“回军侯,已有一伍下去探查。”
说话间,五名郡兵去而复返,手中的火把均已熄灭,爬上地面,都是不停咳嗽,一个劲地干呕。
“下面不深,都是尸骨。”一名军伍勉强停住,开口道,“头被砍掉,不知过了多久。”
“挖开!”赵嘉脸色难看,命郡兵轮番挖掘,将地道全部挖开。随着土层被掘开,层层叠叠的尸骨出现在众人眼前。
军伍有一点说错了,地道并非不深,而是被尸骨堆满。
不知这些白骨在地下埋藏多久,大部分已经朽烂破碎。最上面一层还很新,赵嘉仔细看过,发现里面竟有几颗拳头大的头骨!
“王队率。”赵嘉直起身,说道,“押五个贼人过来。”
“诺!”
王队率转身离开,很快就将五名恶徒带来,并排按跪在地上。
赵嘉-抽-出长刀,刀尖抵住一名恶徒的喉咙,冰冷道:“说,这是怎么回事?”
恶徒凶狠咆哮,对着赵嘉吐出一口血沫。
赵嘉侧身躲开,也没生气,命军伍搬开部分尸骨,将恶徒垂-直放了进去。
恶徒起初还能挣扎,不断破口大骂,随着赵嘉命人将尸骨重新填埋,恶徒终于坚持不住,想要开口,不想赵嘉根本不给他任何机会。
骨骸之间存在缝隙,恶徒的身影消失,却没有当场气绝。只是怒骂很快变成求饶,继而又是惊恐的大叫,声音中充斥恐惧,拼命挣扎,就是无法爬出骨堆。
赵嘉看向余下四人。
“招供,还是想去和他作伴?”
四人脸色煞白,赵嘉举起右手,立刻有军伍上前,要将他们也丢入坑内。
距离坑边越来越近,其中一人崩溃大叫:“我说,我说!”
赵嘉命军伍停住,恶徒蹬着双腿后退,颤抖着道出实情。
尸骨中有边民,有商贾,有劫掠来的女子,还有受驱使的无赖,甚至有他们自己的族人。
边民多是早年罹难,当时他们初来乍到,为确保能扎根,不被他人发现,趁着兵荒马乱痛下狠手;
商贾之中,有倒霉经过被下黑手,有之前合作,中途反悔,结果被灭口;
女子都是被掠来,有不肯屈从的汉女,也有从草原运来,准备送去长安为间,却被发现不够“忠诚”的胡女;
孩童之中,除了病死的奴隶,竟有不少是他们的亲生子女!
至于为何藏在村中,主要是杀得太多,周围野兽也多,寻隐秘地深埋太费力气,埋得浅很快就会被挖出来。不想惹来麻烦,干脆藏在村寨地下。
类似的深坑,村寨中还有两处。
听完恶徒的口供,赵嘉脑中嗡嗡作响,突然间明白,上一批抓捕的恶徒并未全说实话,他们之所以焚毁村寨,有极大的可能是为了掩藏证据。而堆叠在村寨前的尸体,怕也是为引开视线的障眼法。
“好,当真是好。”
赵嘉攥紧长刀,走到恶徒面前,猛然一刀挥落。
头颅滚落在地,断颈喷出猩红。
在恶徒惊恐的目光中,赵嘉反手抹去脸上的血痕,收刀还鞘,留一队人看守村寨,一队人押送恶徒回城,自己率领骑兵,向下一处恶徒的据点飞驰而去。
残阳西沉,绽放最后一抹余晖。
远处的天空,脚下的大地,尽被染上一层血红。
☆、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短短五日时间, 云中郡抓获的恶徒、贩僮商贾以及疑似间的僮奴超过百人。
郡城大牢人满为患, 狱吏和狱卒每日巡视牢房, 助周决曹提审人犯,忙得脚打后脑勺。从第一批恶徒送来开始,众人再难睡个好觉, 数日忙碌下来, 各个精疲力倦。
尤其是狱吏, 在狱卒偷空打盹时, 他却不能歇,必须同文吏一起整理口供。日复一日, 神劳形瘁, 眼底布满血丝, 站着都能睡着。
赵嘉将一批恶徒送入城,恰好遇到押送胡商的羌人。
因赵嘉常到胡市交易, 双方之间并不陌生,彼此打过招呼, 带队的野利首领告知赵嘉, 市中新到一批匈奴马, 还有三十多头小马驹。
“县尉有意, 可遣人速来, 价格好商量。”
这话已经不是暗示,几近于明示。
“多谢。”赵嘉颔首。
野利首领搓搓大手, 笑道:“若是合县尉心意, 能否多市些冰给我等?”
自入夏以来, 赵氏畜场就开始向外市冰,价格定得不高,薄利多销,照样赚得盆满钵盈。
最让人心动的是,入城出售的冰可以入口。看守摊位的少年亲自演示,用尖锥将冰块凿碎,浇上加蜜的果汤,再撒些果肉,滋味好,更能解暑。
太守府有储冰窖,只是存下的冰多不能入口。每当市冰的大车入城,旁人带着木碗和陶罐,诸位大佬直接用桶来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