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长总是躲着我(74)
安顿好徐梅后,他联系了小程。
许笙不记得凶手的长相,因为那人对他施虐时,一直戴着一副蓝色的医用口罩,只露出眼睛,手里拿着银色的电动牙钻,钻尖似笔锋,在黑暗中利光闪动,滋滋作响。
他推断,那人是个牙医。
小程不负所托,不到半个月内便确定了对象,接下来的几天,他们渐渐摸清了那人的作息和常出入地点,等待着最佳的时机。
反应过来时,许笙发现自己已然全身心投入到了这场报复之中,亲手解决凶手也变成了他每日唯一的期望,他活下去的寄托。
那然后呢?
……他杀掉凶手之后,要怎么办?
许笙没有在这件事上沉思太久,而自杀的念头仅是一瞬之间萌生的。
他每次回家面对的是空荡冰冷的屋子,来医院见到的只有气息奄奄的母亲,他已经没有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也永远失去了想见的人。
永远这个词实在令人难以想象,比起孤独,他更怕永远。
就像困了就要睡觉、发烧了就要打针一样,没经过多的煎熬或矛盾,许笙仅是觉得自己该这么做了,便打定了主意。
他不再犹豫,像是等待审判一般,平静地接受着那一天的到来。
终于,他完成了一切,又亲手结束了一切。
结果他重生了。
重生后他回到了最初的原点,所有的噩梦仿佛烟消云散,从未存在过一般,他诧异、不可置信,重新见到了生气勃勃的庄白书,他既惊喜,又忍不住的胆怯。
就好像心脏被生生刨成了两半,撕心裂肺的疼,再睁眼时,伤口已经被完好地缝合,没留下一丝伤疤,心还在生龙活虎地跳,可那种痛曾经生拉硬扯他的内脏,他连直起腰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重生后的这十年中,他从不断的逃避到被庄白书一点点吸引,他尝试着去挑战、去克服,最后又被现实打击得不堪一击,他恐惧过、痛苦过、迷茫过,可最终,他还是选择了辜负。
可倘若……庄白书没死呢?
许笙瘫坐在地,眼前阵阵发黑,心脏传来了剧烈的疼痛,仿佛要将他生生撕扯成碎片,一股窒息感扼住他所有的感官和意识,他深吸着气,活像个哮喘病发作的病人,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像是一个气球被吹到了最大的限度,一个人被逼到了悬崖边缘,急湍中抓住的最后一段碎木即将断裂,他最后依存的、每天安慰自己的借口,竟然从来都不曾存在过。
旁边经过的路人吓坏了,以为这人心脏病犯了,连忙过来扶他:“先生,先生,你怎么了?你哪儿不舒服?”
许笙痛苦地呜咽着,他摆手:“你走吧……我没事,别管我……”
那他又何必自杀?
他又何必浪费了重生后十年的青春,去躲避根本不会有生命威胁的庄白书?!
他所经历的、承受的这一切,根本没有一点意义!连狗屁都不是!
他亲手毁掉了自己的性命,孤注一掷地赔上自己最后的赌注,最后有人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一切都是误会,你其实根本不用这样做。
许笙坐在那儿,已经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所有的记忆和情绪冲袭上大脑,他又哭又笑,想着自己的所失,想着这迟来的恩赐。
庄白书不会死,他不会因为自己丢了性命。
太好了,太好了。
许笙抬起颤抖的手,覆上了眼帘,他慢慢咬紧了牙关,无可言喻的情绪在胸腔中翻涌。
……
好想见他。
第94章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许笙开始心不在焉了。
他开会的时候走神,常常打错原稿,坐电梯进错了楼层,处理委托时甚至跟不上人家思路……
他这种状态将近维持了快一周,为这事儿,公司里跟他较熟悉的上司和同事开始问他了,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儿啊,最近是不是累着了,要不请几天假修整修整。
许笙也挺不好意思的,但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问题的源头出在哪儿。
自从想见庄白书的念头冒出来,许笙发现,那不是他临时起意,也不是什么真相大白后的悔悟,而是他发自内心的、一直深埋于心底的渴望。
他想见庄白书,想把一切都告诉他。
他已经忍耐了这么多年,如今真相水落石出,他终于可以遵照一回自己的意愿,不用再躲避、再隐忍,他已经错过了太多的时间,亏欠了太多的感情,他不能再辜负未来的日子。
只是,庄白书还会接受他吗?
这个想法一出来,许笙便有些坐立不安了,再三犹豫还是放下了手机,他侧倚在书桌上,几年前的事走马观花般在脑袋里回放,魔障了一样。
他想,庄白书有充分的理由恨他。
如今,无论那人对他抱有怎样的恨意,他都不会奇怪。把人一脚踢开的是他,出尔反尔擅自结束这段感情的也是他,他连个像样的理由都不曾给过,现在又怎么厚着脸皮去找人家。
许笙心里乱作一团,以前他不了解真相的时候,起码每个决定都是带有明确的目的性、是决绝不疑的,而现在,他陷入了一个纠结矛盾的循环,一头是对庄白书深深的愧疚,另一头,是无可抑制地、折磨他近乎疯掉的浓烈的思念。
容器里的水,积攒得太多,迟早有一天会冒出杯沿轰然溢出,一发不可收拾。
在许久的沉默之后,许笙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个号码。
“喂,小杨。”
“许先生?”那头似乎有些惊讶,“您有什么事吗?”
许笙犹豫了一下,道:“你知道庄白书的住址吗?”
“我知道啊。”小杨疑惑道:“不过您要庄哥住址干什么,去找他吗?”
许笙“嗯”了一声,“方便发给我吗?”
“当、当然方便!”小杨语气里有些激动,他想着庄哥这几天心情一直不好,好劝歹劝都没有,这回终于能连根解决了,他显得十分殷勤,又道:“那我跟庄哥说一声,然后你们定个时间,他平时不一定在家……”
“不用了。”许笙连忙道:“不用告诉他,我直接去就行,他不在也没关系。”
小杨又劝了几句,但许笙态度很坚定,他只好作罢,电话挂断前许笙还嘱咐他不用把这事儿告诉庄哥。
地址没多久就发过来了,许笙盯着那一小行字,却像几斤重的石头压在胸口,说不出的焦灼。
他说做就做,第二天就开车按照地址找了过去。
路上他设想了无数种可能,庄白书不在家,庄白书正好出门,两人在楼梯、门栋或是小区内偶遇,庄白书不给他开门,或者给他开门了后却全程冷漠脸,更有可能直接赶他出去......
许笙发觉自己很多年没有这种类似于紧张忐忑的心情,重生后他做什么都有条不紊、淡然处之,一个人活过了半生又死过了一回,有些东西也就自然看淡了,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而现在,这种想法就跟被戳了洞的气球,早已飞到了脑后,他满脑子都是庄白书,以至于忘了,他没管小杨要门卡和钥匙,现在连小区大门都进不去。
许笙把车找个地方停了,他站在门卫室建筑挡不住的太阳底下,等着待会来个小区里的人。
衬衫和裤子下的皮肤不一会儿就跟被水泡了似的,汗顺着下颌往下滴,后襟都能拧出水来,许笙真给晒了够呛,同时还得瞄着周围,他觉着自己这样实在有点滑稽,像个企图潜入敌部的间谍份子。
最后他跟着一个住户进了大门。
小区远离市中心,楼盘才刚出售一两年,规模比一般的小区要大出不少,里面的配置一应俱全,有专门的农贸市场和数不清的生意门室,每区都有大型的花园和休闲娱乐区,儿童区还有小型泳池和人造沙滩。
许笙打听了好几个路人,才找到庄白书所在的楼栋。
他当然也没有门栋的钥匙,这回又被困在了大门外,他想了半天还是没好意思给小杨打电话,便静静地站在一边,等待跟着别人进楼。
这一等,又是一个小时。
许笙也不急躁,他已经知道庄白书住在哪儿,再不济小杨也跑不了,只要他有心见庄白书,自然不愁见不到他。
许笙跟着一位住户进了楼栋,他按着楼层和牌号,很快就找到了庄白书家的大门。
等待中的炎热和疲惫一消而散,先前的紧张似乎又一股脑地涌上来,许笙蜷起手指,只觉手心又紧又涩,只要想到庄白书可能就在这道门后的房间里,与他只有一门之隔,这个事实刺激着他的感官和心脏,他根本没法保持淡定。
许笙平稳着狂跳的心脏,最终打定主意,指弯冲着门扉,郑重地敲了三下。
过了有一分钟,里面没人回应。
许笙眉关微愣,又敲了几次。
还是没人。
许笙这回傻眼了,他更使力地敲了几下,发现里面真是没人。
忐忑仿佛一扑而空,同时也有隐隐的失落压在心头,让他悬着的心一点点沉下来。
许笙有些泄气,他迷茫地看了眼身后的楼梯口,他花了将近二十分钟才爬上来,如今就像无底的深渊,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再折返下去。折腾了这么一大通,好不容易才能离这人这么近,现在让他重返原点,他又如何接受?
许笙知道庄白书没去拍摄外景,但那人跟没跟剧组、有没有通告、今晚回不回家,这些他都全然不知情。
许笙有点后悔自己来的这么冲动莽撞,昨晚应该问像小杨问清楚情况再来。
走廊的凉气重,许笙刚才运动了半天,现在竟也不觉得冷了。
脚底又僵又疼,许笙背对着门缓缓靠着坐了下来,他盯着旁边电梯上的数字,还停留在一楼。
半个小时过去,数字还是纹丝不动,就连楼上的住户也没人使用。
许笙眯着眼睛紧盯了一会儿,便觉得眼皮有些发沉,倦意一点点席卷而上,他臂肘横支在膝盖上,头微微靠了过去,半倚着的姿势。
“什么叫不知道,医院那么多人,你问不出一个知道他们去干什么的?”
小杨在那电话的那头委屈道:“庄哥,我真的问了,但医院那边没有记录,我连大夫和护士都问遍了,没有人说见过他们。”
庄白书语气里已经带着明显的怒意:“那他们去医院干嘛,约会吗?”
“庄哥,您别多想,根据我的观察,那个郭敬可能是有点那个意思,可许先生是非常自律的。”
“是你告诉我,郭敬总往许笙家跑的。”
“但我没法跟进去,自然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
“你不是跟许笙的母亲处的挺融洽么,不说跟亲儿子一样吗,那你现在去一趟他家,把原委全给我问出来。”
小杨都要急哭了:“庄哥,您要相信许先生啊,他肯定还喜欢您,昨天晚上他还.....”
电话的声音中断了。
庄白书把手机挪开,微微一蹙眉,发现信号已经完全屏蔽了,电梯门阖上,正稳稳地向上移动。
红色的数字迅速变化,很快便升到了二十层,随后,电梯门“叮”得应声开启。
庄白书抬脚迈了出去,心里还纳闷着小杨没说完的话,他拿起手机,迅速回拨了回去。
他一抬眼,发现走廊的尽头坐着个人。
也是几乎在瞬间,他立刻看清了坐着的人是谁。
那人的膝盖蜷在臂弯里,头微微垂着,发梢被剪短了不少,露出光洁的额头,显得精炼而清俊,他眼帘紧阖,软软的睫毛覆于眼睑,睡得安静又祥和,连他走近都不曾发觉。
庄白书感觉心脏猛颤了一下,喉头像被瞬间掐紧一般,他抿紧嘴唇,却掩饰不住颤抖的牙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