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暴君的战利品后(145)
几名老妪带着不及膝盖高的孩子跪在路边讨食,唐青心里不忍,吩咐护卫随行剩余的粮食和水分给她们,同时运转头绪,思忖这会儿是谁在负责处理邯州旱情,方案如何。
又过陇州一郡,所见灾民已被安置,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有官兵层层把守,带着面巾,不允任何人接近。
护卫上前打听,不久,僵着脸色向唐青汇报,说是灾民中有部分人患上了疫病,正在集中隔离收治。
唐青内心一跳,继续往北时,每日询问随行护卫情况,得知一行人安然无恙,适才微微安心。
唯独他夜里辗转难眠,刚入兖州境内,便起了低热,口干乏力。
唐青服了几味携带的药物,俱不管用。
临近王城,唐青已避在车内几日,咳嗽道:“距城外五十里停车,选个无人的地方扎营。”
护卫听出他声音的异常:“大人?”
欲揭开车帘探查,却听唐青扯着干哑的嗓子,厉声制止。
“别靠近马车。”
说着,唐青难受地继续咳了几声,浑身毫无一丝力气,全身剧痛,心慌得厉害。
“……我不能进城,更不能面圣,你去城内请大夫来替我诊治。”
唐青咽了咽嗓子:“我可能感染了疫病。”
第125章
八月上旬, 宫里例行开朝会。
金銮大殿内文武百官有本起奏,就前半年前起邯州出现旱情一事相商议论。
邯州三月便显旱迹,州牧却文过饰非, 秘而不宣, 于六月初才上报朝廷。
州牧瞒报致使旱情泛滥, 疫症横生, 流民哀哉, 而今天怒人怨, 更有万民以血成书, 字字泣诉邯州州牧的欺天大罪。
萧隽当即命内外庭联合稽查,不日以绝对的雷霆手腕置了一批官员,如邯州州牧、刺史俱在名额内。
此前萧隽已从邺都抽调了一批官员, 诸如周相,各上将军门下的左右长史,其负责运送粮草和医疗物资赶往邯州援救灾情,又令择刺史随行监察汇报。
而今邯州州牧处境尴尬, 堂下诸多官员自然另起旁的心思, 有的出列举荐, 有的隐忍不发。
百官说千说万,萧隽纹风不动,目光沿大殿逡巡,心里微微沉了沉。
估算日子,唐青回到邺都已有五日,此刻理该出现在御前述职。
当前却不见踪影,那人从不疏忽职守。
他沉吟, 问道:“唐侍郎何在。”
大殿霎时寂静。
萧隽目光落向寇广陵,唐青与尚书台的几名官员向来交好, 却见尚书令寇广陵轻轻摇头:“启禀陛下,唐侍郎不曾到过尚书台。”
负责纂修旧籍的学士也都据实相报,称这几日未见唐青出现在藏书阁。
待早朝一散,萧隽遣来负责护送唐青的暗卫。
他淡目凌冽,浑身气息冷如冰渊。
起初暗卫遮遮掩掩,最后伏跪在地,齐声道:“求皇上责罚。”
萧隽:“该受的罚自是一样不落,孤只问……唐卿何在。”
天子神威,叫暗卫们一阵后怕和畏惧。
其中一人额头紧贴地面,高声道:“启禀皇上,唐大人返至陇州途中,不幸感染疫病,如今已在城外五十里驻帐隔绝六日,属下护送不利,未能完成使命,请皇上降罪!”
萧隽只觉神魂一震,手脚冰冷。
他缓过理智,当即命李显义召集太医,要亲自赶赴邺都城郊。
李显义和太医们连接劝阻,望他以龙体为重,萧隽只字未言,不久驱策雷首,如雷鸣电疾般去了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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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值傍晚,邺都城郊外驻着孤零零的一顶营帐。
营帐较远的四周立着另外几顶帐篷,大夫正在里头煎药,听到动静,连忙探出头,一身玄黑金丝龙纹的帝王叫他顿时两股颤颤,连跪带爬的赶到马下趴好。
跟来的禁军呵斥:“大胆,见到皇上还不跪下。”
大夫颤巍巍开口:“草、草民叩、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
萧隽打断他,声音有一丝不稳:“里面的人如何,可治愈康复了?”
大夫踟蹰,摇摆不定,萧隽见状,连冷声质问都无必要,势必孤身入帐。
禁军斗胆阻拦,大夫哆嗦着,连忙唤道:“回皇上,里头的那位大人身患疫疠,矮疠气非同一般,若常人与其接触,极有可能会被疠气感染,皇上三思啊——”
禁军呼道:“皇上三思!”
萧隽寂默,望着跪了一地的禁军和赶来的太医,只道:“孤要见他。”
为此,给唐青诊治了几日的大夫从药帐内取出一瓶药丸,还有药水专门浸过的面巾:“皇上,这是草民防疫所制,还望……”
萧隽颔首:“不必。”
说罢,勒令所有人原地待命,在一众担忧的视线下独自进了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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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内悄寂,萦绕几许浓重的苦涩药息。
眼前除了一方矮柜,只余中间那张床榻。
昏黄的落日微微照着帐外,萧隽视野昏黑,却如狼目那般,盯着被褥微微隆起的方向,他五感奇佳,听着微弱几不可闻的呼吸,心脏陡然揪紧,几步安静停在榻前。
唐青浑浑噩噩地睡着,又或是昏迷了。
八月入秋,但暑气依旧窒热。
他严严实实地拢在一床厚褥内,褥被盖脸,只余脑后的青丝沿着枕边散落。
萧隽俯身,手指很轻地撩开他的发,再慢慢揭开褥面。
“唐青。”
待露出青年面容,萧隽一怔,满心酸痛霎时蔓至四肢百骸。
自母妃离世,他已数年不曾有过落泪的震动。
唐青憔悴消瘦到令萧隽震恸的程度。
青年面无几丝血色,似乎陷落在痛苦中,眉心隐忍,颦紧的皱痕始终没有半分松开的痕迹,往日盈润的雪腮玉颊,更是削瘦凹陷,下巴尖尖的一点,脸小得可怜。
萧隽以指腹轻缓替唐青擦拭汗珠,低唤了一声:“唐青。”
唐青没有回应,待萧隽为他把脸上和脖子的汗都擦净了,他似乎对外界有所感应,竭力掀开沉重的长睫,在一片朦胧模糊中艰难对焦,勉强认出萧隽的轮廓。
“陛、陛下?”
唐青疲累至极,一口清如脆玉的嗓子十分喑哑。
萧隽摸了摸矮桌上的茶壶,还温着,便倒了杯水,慢慢喂入唐青的唇畔。
“喝一些。”
唐青难受又懵懂,意识都被身子的不适占据,身体痛苦,行动上倒愈发温顺,萧隽喂他喝水他安静地喝,极其缓慢地嚅动着嘴唇,再将水咽进喉咙。
饮入少许清水,唐青理智回归,想起此时他感染疫病一段日子,独自隔离在城郊外,除了大夫,严禁任何人靠近营帐。
可萧隽……此刻却将他半揽半抱地拢于怀里,举动分外亲近地给他喂水。
唐青抬起没有一丝力气的手,软绵绵地推着人。
“陛下、不可……”
心绪稍一起伏,他便觉得全身骤痛,连气也喘不上。
萧隽给他顺气,就如幼时母妃抱着生病的他轻轻拍抚那般,掌心徐徐地落在唐青身上柔和拍抚。
“别担心,孤不会有事。”
顿了顿,又道:“孤年幼被送往胡族为质途中,染过疫疠。”
也是旱灾过后滋生瘟疫,北上时,只见家家户户门上都挂着白布办丧,染了疫疠的人绝大多数都病死了。
萧隽注视唐青疲倦却安静的眉眼:“孤不会让你死。”
又似哄着人,掌心拍了拍:“你累了,先睡一会儿。”
唐青阖眼,带着痛意昏沉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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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清月当空,待太医为昏睡之后的唐青诊完疫症,很快随着天子走出灯光昏暗的营帐。
萧隽问:“如何?”
太医们对视:“回皇上,侍郎的确染了疫疠,且他身子虚弱,这口气怕是……”
萧隽:“怕是什么?”
太医不敢开口。
萧隽:“救活他,你们则活着,若救不回来,就无须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