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须归(24)
应沉慈冷冷地瞥向他,面色阴沉,不再有任何温文尔雅的气质:“把它放下。”
黎钟听话地将瓷瓶搁下,丝毫不怵,走向对方的几步轻飘飘的,偏过头,凑近了端详这脸色:“哟,不高兴啦?嫌我坏了你的好事?”
“我就知道你放不下他。”
他定定地注视着对方压抑着怒火的面容,弯起的眼角像淬了毒的勾子:“每次都按着我不许我回头,是不是在把我当成他?”
应沉慈的眼神愈发阴冷,突然,一双铁钳似的手掐住黎钟的身子,将他面朝桌上狠狠摔去。
桌面被撞出闷响,人却不发一声。紧接着,桌子开始摇晃,昏暗的室内,渐渐响起暧昧的喘息与吟叫。
未过多久,声响停息,应沉慈从黎钟身上撤下,神色平静了些,略整衣衫,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黎钟依旧趴伏在桌上,脸色惨白,浑身打颤,像要断气似的大口喘息,悬空的双腿裸露,浊液沿着腿根缓缓滑落。
那只瓷瓶依旧稳稳当当地站立着,恰好立在黎钟的额前不远。
黎钟翻着眼盯住它,目光仍有些涣散,嘴角扬起,嗓音低哑:“你可真够好笑的。”
魔域边界。
大街上到处吵吵嚷嚷,醉汉从酒馆内撞出门,没跑几步,被人抡起酒坛砸倒,头破血流。对面的歌楼上,寻欢作乐的身影毫不避人,淫词秽语从大开的窗口传出。
李识微改头换面,衣着面容皆不起眼。倚靠在酒馆二楼的窗边,街景尽收眼底,他面无表情地想到,幸好没让小云来这儿。
桌对面的酒客已经喝高了,口无遮拦:“那个魔尊,只会窝里斗!他手上的人命,怕是魔教的比正道的还多!”
“哦?那怎么没人反他?”李识微随口接了一句。
“谁敢啊?不要命啦?你不知道他是怎么坐上那个位子的?”
酒气扑面,李识微不动声色地坐远了些。
这酒客浑然不觉,压低声音继续说:“当年堕魔崖上九千九百级台阶,阶阶染血,三天三夜的大雨都冲不干净,上一代魔尊的脑袋被他从最高处扔下来,还有谁敢触他的霉头?”
“嗯,确实吓人。”李识微点头附和。
对方醉得摇摇欲倒,李识微换了个话题:“你可听说过……断指?”
“断指?是有这么个人啊,一个小老头,长得跟瘦猴子似的,右手食指断了。”酒客扬手比划两下。
“他这个人啊,好色好赌。早些年练个什么秘法把下面练坏了,如今就剩个赌了。”
“他仇家众多,断然不敢抛头露面,你要找他,就去那犄角旮旯的小赌坊碰碰运气呗。”
得到了足够的情报,李识微起身离开:“谢了。”
酒客已然醉倒,趴在桌边呼呼大睡,一觉醒来,他昏昏沉沉地起身,没走几步,被凶悍的老板娘一把拽住:“干什么?想吃白食?”
“这,这账不是付过了吗?”酒客转头看向窗边李识微落座的地方,那里却是空空如也,没有任何痕迹。
“就你一个,谁付过了?”老板娘目露凶光。
酒客完全不醉了,脸色变白变绿又变紫,发出惨叫:“有鬼啊!”
夜色渐深,街边的大小赌坊依旧热闹非凡。
李识微在街上悠悠踱步,最终走入门楼最气派、最热闹的一家。
赌坊内宽敞明亮,人头攒动,嘈杂不堪。赌桌旁有人哭,有人笑,还有人出老千被抓住,直接被按在桌上剁了手指,血流了一地。
李识微跨过地上的血泊,在一张赌桌前停下,看看左右,把一个沉重的布袋子放在桌上。
袋口没扎紧,黄金的色泽露了出来,旁边几人的眼神顿时直了,打量着李识微这个生面孔:“想玩什么?”
李识微的动作有些拘谨,眼中满是清澈的愚蠢:“最简单的是哪个?”
“猜大小。”
“好。”李识微从袋子里掏出一块金锭。
被这金锭吸引,旁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几局下来,李识微表现得像个拙劣而冒失的新手,运气也不怎么样,输多赢少,手边的袋子很快瘪了下去。
他追悔莫及,连连摆手,提起袋子就跑:“不玩了,不玩了。”
人傻钱多的冤大头怎么能放过呢?几人拦住他的去路:“哎,急什么,信不信下一把就翻盘?”
“可是我没多少金子了。”李识微被说动了,犹豫不决。
“那就拿别的来赌,什么都行!”
经此提醒,李识微想起了什么,往身上摸了摸,找出一颗药丸似的东西:“这个好像叫……固元丹。”
众人的目光凝聚其上,懂行的人一眼看出,这颗固元丹是极其难得的上品。
被注目片刻,李识微似乎觉得舍不得,把手往回缩:“算了,我换一个。”
正在此时,他的手臂被猛地握住。
一个气宇轩昂、身材强壮的男子盯着他:“就赌这个。”
李识微本就输得垂头丧气的,此刻低垂的目光迅速扫过这名男子的十指,它们看起来毫无缺憾。
李识微却不再动作,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那……能不能换个玩法?”
“换成什么?”男子坐到赌桌对面。
“直接猜点数吧。”李识微也坐回座位,表情诚恳。
此言一出,旁边几人齐刷刷地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向他。
男子嗤笑一声:“找死。”
沐浴着众人的目光,三颗骰子被扔进漆黑描金的骰盅。围观者均屏息静立,一时间,赌桌上只有骰子丁零当啷的摇晃声。
砰地一声闷响,骰盅盖于赌桌中央,静止不动。
男子伸长两臂撑在桌边,自信满满,张口就来:“九点。”
“一,五,三。”李识微向后靠在椅背上,神色平淡,不再有任何局促之态。
骰盅掀开,果真分别是一点、五点与三点,桌边顿时响起声声惊叹,看向李识微的目光变了许多。
男子脸色微变,扯起不服气的冷笑,而李识微无动于衷,依旧平静而从容。
下一轮正要开始,李识微忽然喊停:“再加两颗吧。”
对面男子的眼睛瞪得像铜铃。
五颗骰子摇过,晃动声倍加杂乱,再次置于桌上。
男子的话语有了几分迟疑:“……十七点。”
“三,五,六,二,三。”李识微接着报数。
骰盅再次揭开,李识微所报的点数分毫不差。桌边惊呼赞叹不绝,男子的额上渗出冷汗,极不情愿地将先前赢来的金锭推了过去。
第三轮、第四轮……李识微从未失手,胜负愈发明显,围在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原本空空如也的手边,也堆起一座小金山。
轮到男子一穷二白了,他满头大汗,紧张地攥紧了桌上的绒布,后悔不已。
“没了金子,就拿别的来赌。”李识微气定神闲地斜靠着,扬起唇角,语调缓慢,“这样吧,从下一轮开始,输一次,掉一次脑袋,如何?”
男子瞳孔乱颤,牙关紧咬。怎么还有人肩膀上顶着两个脑袋不成?这明摆着是要他的命!
“好!好!就这么赌!”旁观者将赌桌围得水泄不通,连连高呼,他们根本不在意他人的生死,只想见证一场格外精彩的赌局。
扔进骰盅的骰子已经有九颗了,这一轮,摇晃的时间似乎格外漫长,最终,骰盅重重地落在桌上。
“……九点。”两个字像是从男子的牙缝里挤出来。
“顺子。”李识微开口道。
无数道目光下,骰盅掀开,是九个一点。讶异声顿起,男子瞪着眼,猛地一拍桌子,指向李识微:“愿赌服输!”
李识微依旧面不改色,起身望向赌桌,忽然伸手捻起一颗骰子,露出它底部的点数:“怎么会有两个一?”
男子的脸色刷白,众人也纷纷盯住细看。李识微轻轻弹指,骰子上的障眼法霎时消失,几道微光被赶回男子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