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钧侯[重生](34)
僧人看着萧桓说道:“公子是有心人,既在俗尘,有所求便有所得,于痴心苦,亦为痴心所渡。”
僧人又看着林熠,笑道:“施主的签本是姻缘签,混在这里了,可见也是缘分。”
林熠:“……”怎么一到自己这里就成姻缘签了。
“姻缘就姻缘罢,怎么说?”林熠好奇道。
僧人指了指院中古树:“佛望菩提,人望佛,施主眼中山河盛景,自有人视你更胜山河。”
林熠愣了愣,这和尚说话怎么这么肉麻,佛祖允许他这样么?
林熠半生逍遥,半生征战,儿女情长最后都成了奢望,也好,这辈子看来不至于光棍到底了。
众人各怀心思下了山,林熠晚上睡前,不断思索着反贼的事情,忽然睁开眼,起身跑到萧桓屋外,又见屋内已熄了灯,犹豫一下准备回去。
“谁?”萧桓看来还没睡。
林熠又折回去:“是我。”
他推门进去,萧桓刚躺下,朝里给他挪出位置,林熠毫不客气跳上去,趴在他旁边说道:“萧桓,今天这些事你觉得有没有古怪?”
萧桓道:“作乱的人似乎并不是冲着阴平郡官府或乌兰迦,他们应当另有所图。”
林熠点点头:“从阴平郡到清宁府,这一带是江州鬼军和西大营定远军地盘的交接处,若这里闹出大事,尤其乌兰迦遇刺,朝中很容易对定远军有意见。”
“陛下前阵子刚把定远军半数军权收归手中,应当不至于这么快又有动作。”萧桓说道。
林熠揉了揉太阳穴:“未必是陛下,盯着西大营的眼睛太多了,为收紧兵权绕一大圈走这步棋,有点不合理。也只是猜测,还得看看下一步有什么动向。”
“至于梵灵山的矿,须得继续查下去。”萧桓说。
翌日,萧桓和林熠离开清宁府,乌兰迦也想跟着去,可他父皇已派人来催他回家,只得乖乖踏上返回月氏的路。
孟得安送走了乌兰迦这尊小佛,发愁怎么写折子,西亭王把他地界上的烂摊子看得干干净净,听得有头有尾,不知该谢天谢地还是自认倒霉。
萧桓云淡风轻地指点他:“乌兰迦遇刺之事压下不报,梵灵山之事挑个吉利的说法,安顿流民的事,你放开了夸夸自己。”
孟得安如获大赦,感激涕零,喜滋滋目送他们乘船离开。
萧桓和林熠没有回鬼军大营,而是直接去了江陵城,说话算话带他买糖吃。
其实鬼军大营就在江陵城外崇岭之中,山水一侧是千舰铁营,一侧是繁华的江南城池。
江陵是烟波水乡的极致,却又比寻常江南风景多处几分仙气,楼宇飞檐、琼街玉巷,市井歌栏无一不足,行人锦衣珠冠,车马缀缨布幔,叮当络绎。
街边小摊和商铺热闹得看花了眼,叫卖声不绝于耳,各种食物香气钻进鼻子里,林熠抵挡住诱惑,一心左顾右盼地要找赤豆蜜芸糖。
萧桓没让夜棠和玉衡君跟来,他牵着林熠的手腕以免走散,浅青绸袍的温雅男人和红衣清隽的少年走在一起,很是惹眼。
“那家做的在江陵最有名。”萧桓带林熠往一处不起眼小店走去。
小店挂着一张旧牌匾,刻着工工整整的“江陵糕点”,再朴素不过,门面不大,挤在两侧华丽酒楼之间倒很可爱。
一屉屉小巧蒸笼内正是刚出炉的赤豆蜜芸糖,它不是糖,而是两指节大小的糕点,糯糯沙沙,甜得恰到好处,入口就柔柔化开,但因小巧,说起这糕点,都习惯说去吃糖。
林熠吃得心满意足,拈起一块递到萧桓嘴边,萧桓就着他的手吃了,唇轻轻触到林熠指尖,林熠收回手时蜷了蜷手指,有点不好意思。
“公子,要不要尝尝别的点心?都香甜可口。”老板笑呵呵道。
“他只爱吃这个。”萧桓随口道。
林熠是北方人,对甜口的东西更挑一些,稍不合口就容易觉得腻,赤豆蜜芸糖是从众多甜品中脱颖而出的一样,他的口味萧桓自然熟记于心。
林熠品着糕点,没来得及开口,和萧桓往前走,咽下去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爱吃别的?”
萧桓转头仔细看着林熠,笑道:“因为你一眼也不看其他的。”
林熠往嘴里放了一块,觉得这点心滋味有点不同,
他抬眼一瞥,忽见城池尽头一座缓伏青山,依山有一片隐隐缭绕云雾,掩映着一座巍峨行宫,远远看去恍如仙境。
“那是……西亭王的丹霄宫?”林熠问。
萧桓随他目光看去,神色淡淡的,语气辨不出喜怒:“是啊。”他问林熠,“想去看看么?”
“远看也是一样的,不过真如仙宫一般,人都说‘东蓬莱,南丹霄’,名不虚传。”林熠赞叹道。
他遥遥欣赏了一阵那壮丽宫殿,转头看萧桓,恰看见萧桓专注地望着他。
不知怎么回事,脑海中蓦地就跳出寂光寺求的那支签来——
“孤影曾见归鸿渡,尔身亦在此景中”。
林熠心想再也不求签了,简直蛊惑人心。
第38章 红莲
他们在江陵城短暂逗留, 天黑前回到鬼军大营。
萧桓没有回主帐,而是带着林熠乘船沿水前行了一段。
此处僻静, 身后千百战船在暮色中静静驻于水上, 眼前则是一处绝壁,抬头看去直入云霄, 崖侧遍山苍翠。
“这是哪儿?”林熠随他上岸。
“江州大营内最危险的一处。”萧桓看样子还要往前走, 可前方看起来无路可行。
林熠随他上前, 竟是峰回路转, 柳暗花明,一条小径蜿蜒通往峭壁之侧。
林间安静宁谧, 飞鸟归林,只有他们的脚步声, 走了一段, 密林忽然到了尽头。
眼前豁然开朗, 竟是一片看不到边的莲池, 池中红莲如火, 妖异慑人, 朵朵硕大睡莲绽放,耀眼之极,百顷清波,接连天际。
“你说这里很危险?”林熠放眼望去,“这里太美了。”
“正是因为太美了, 才最危险。”
萧桓示意他跟上, 便径直踏入莲池, 水面齐平处原来有许多石桩。
林熠意识到这盛景之下是一处绝对的杀阵,行差踏错就会变成睡莲的养料永眠于池底。
他按照萧桓的步子,随他不紧不慢就这么走入莲池,经过大半莲池阵,林熠愈发觉得这里所布的阵当真是大营内最致命的一处。
就算轻功也未必好使,以池子之宽阔,必得中途借力,借力的点就是阵法激发的死期。
“这里……死过很多人?”林熠想到这些绝美的睡莲或许都是尸骨浇灌的,不由咋舌。
萧桓到这里后就沉默许多,他片刻后才回答:“从前死过很多人,但尸身没有留在这里,营中守备森严,后来也没怎么出过事。”
“是擅闯鬼军大营的人?”林熠问。
萧桓摇摇头:“主要是……我母亲,还有她的仆从们。”
林熠顿了一下,萧桓还是头一次提起这些事,不知怎么安慰才好。
萧桓回头看看他,微笑道:“无妨了,都是过去的事。”
林熠就这么踩着萧桓走过的步子,不知不觉到了莲池另一岸附近。
萧桓忽然停了下来,林熠晃了一下轻轻拉住他胳膊稳住,探头去看。
前面几步的水面石桩上,立着一僧人,眉眼慈悲,僧袍洗得褪了色,背着暮光方向拨动手中佛珠,口中念诵经文。
萧桓就这么静静停下,没有打扰僧人,林熠站在他身侧,回头看了一眼走过的莲池,只觉这个方向看去,瓣瓣红莲多了一丝柔和。
就这么等待了一会儿,僧人收起佛珠,睁开眼睛,对萧桓和林熠微笑:“红莲阵内,许久没人来了。”
萧桓态度不远不近,淡淡道:“有寂悲大师常来念诵便足矣。”
林熠听见这法号有些耳熟,灵光一现:“是寂光寺的住持?”
寂悲望着林熠,眉目含笑,竟有一丝狡黠:“是你。”
“你认得我?”林熠睁大眼睛端详他,觉得他身上格外有种超尘之意,又带着点俗世顽趣。
“你即众生,众生即你,见过众生,便见过了你。”寂悲神色愉悦。
林熠被他绕蒙了,笑嘻嘻胡乱道:“我见过众生,可没见过大师。”
寂悲笑着摇摇头,又望向萧桓:“施主看来平和许多。”
萧桓不怎么喜欢寂悲,他不喜欢别人洞彻自己、判断自己,而寂悲对他实在了解。
萧桓道:“红尘中人,平和与否并不那么重要。”
寂悲看看满池红莲:“此处杀孽重,多年来渡不尽。”
萧桓的手握紧,微微蹙眉。
池中万千钵特摩盛放,半是凛冽而妖冶,半是妙法莲华,念空无相。
寂悲掸掸僧袍衣摆上的雾气水珠,对萧桓道:“施主与从前是一样的,心性至强亦至柔,什么事情到了极致都很危险,可你两样都到了极致,总在悬崖摇摆,成魔成佛一念之间。”
萧桓眼里有些冷:“大师对我,仍是那几个字?”
寂悲看向林熠,却是笑了:“苦孽扰扰,不破我执……罢了,自有渡你的人。”
林熠听出些弦外之音,便嬉笑着若无其事道:“大师不如让我们上岸,上了岸再谈渡不渡的事?”
寂悲笑眯眯地依言上了岸,萧桓和林熠也走出莲池。
林熠低声对萧桓说:“别听他的,你不要成佛,也不会成魔,你就是你自己。”
萧桓顿了顿,深深看了林熠一眼,淡漠的神情似是破了冰。
出了红莲阵便是江州大营之外,玉衡君不知何时跑了来,他一身半旧道袍扇起风来,手里那只毛燥燥的旧拂尘直指寂悲,好不霸道:“这是老道的地盘,你又来做什么?”
寂悲不嗔不怒,悠悠道:“贫僧来念几句经,应当扰不到玉皇大帝他老人家。”
林熠咋舌,这一僧一道怎么还有交情,而且不大友好。
玉衡君叉着腰不乐意了:“你家如来佛祖肯定嫌你管得忒宽,听说梵灵山都塌了,你还跑来赏莲花?韦驮菩萨像修补好了么?”
寂悲瞥了一眼玉衡君那分了叉的拂尘,淡淡道:“寂光寺平安无碍,玉衡君有空关心韦驮菩萨,不如先换一柄新拂尘。”
“你嫌老道我寒酸?你们出家人不是不打诳语不造口业么?你怕不是个假和尚?”玉衡君气得跳脚。
寂悲摇摇头,二话不说,开始念经。
“你念什么呢?”玉衡君问。
“渡你。”寂悲停下来答道,又继续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