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邪神之后(153)
“所以我想把他们送进敦西城去,在敦西城里,他们离了我也能活下去,可在外边儿,他们只能靠着我,我只能靠着这个。”老汉手上紧紧握着刻刀,“到了敦西城里,还可以去求求吴侯,兴丰观治不好小鼓,但也许吴侯就能呢?”
“可这都第四次了,我还是没能把他们俩送进去。”
他满脸希冀地看向漓池:“李先生,您是有大本事的人,能不能帮帮他们?我不求别的,只求您救救小鼓,把她和大锣都带进敦西城里,不要让他们再学这个了。我这什么东西您都可以拿走,我这点把式如果您看得上,也都可以全告诉您。我这柄刻刀,用了将近四十年,不知刻了多少雕像,已经生出些神异来,可以辟邪的,您也可以拿去,只要您让我看着他们平安进到敦西城里。”
一旁睡着的大锣却突然蹦起来,惊慌失措道:“爹!爹!我们要一起的!你不能跟我们分开!”
小鼓也睁开了眼睛,她什么都没说,只是一双乌黑地大眼睛看着老汉,看得他心里发酸。
老汉没想到都被两个孩子听了去。他原本的打算,就是只送大锣和小鼓进城的,不过是骗这两个孩子,好让他们安心。
他这辈子既然雕出了那样的雕像,就再别想放下刻刀了,哪怕进了敦西城,估计仍旧会被找上来。可跟他在一起,小鼓的身体根本受不了,两个孩子在一起,才能互相依靠着。
老汉一咬牙,根本不管他俩,看向漓池:“您……”
“别急。”漓池摇头打断他,目光环视了一圈庙内,眼睛里映出冷色,“这人呐,受了恩就要知恩,做了鬼也一样。”
他这话说得有一股子寒意,老汉这才注意到周围的不对劲儿来,一把拉过两个孩子。
这原本平静的万应公庙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一点儿外面的声音都听不到了,只剩下一片死寂。
老汉身上发毛,又有些茫然,他这么些年一直给这些孤魂野鬼的阴庙里刻像,这些阴庙从来都是护着他们的,怎么突然……
他看向漓池,只见这位一直平和有礼的客人勾起嘴角,暗青色的衣袍衬得他冷硬狂肆:“那些找你做了一笔买卖的,做完了自己的生意也就不管别的了。可这些个庙里的,却是希望你的手艺能够世世代代地传下去,好能够一直给他们刻像呢!”
老汉霎时想明白了这一切,来找他的客人所需要的像是有尽的,但这些无人祭祀的有应公们却是无尽的,他们不止要他这一辈子的手艺,还要大锣也传承着他的手艺下去,最好让小鼓也能传承,让他们的孩子也继续传承,子子孙孙无数辈,一直为他们刻着永远也刻不完的像!
他们不会放过他,也不会放过他的孩子!不会允许他的两个孩子离开!老汉浑身发起冷来。
这庙里所有的有应公们都已经从木像中出来了,他们把庙宇里挤得满满当当,空气里的温度也陡然下降,围着老汉和两个孩子逐渐逼近,目光幽冷阴森。
但一声更冷的笑突然在庙中响起:“不知好歹!”
第89章
庙内突然起了风。
这风很轻,只吹得火堆上的光亮晃了一下,可就这一晃,火焰的温度就散了出来,它吹在皮肤上,像吹化了河面冰层的春风。
可这风吹在周围的有应公们身上,却让他们都变了颜色,这吹在活人身上温和柔软的风,落在他们身上却像是刮骨的刀一般。
之前还把庙里挤得满满当当的有应公们,一瞬间全都散了开来,一个个惊叫着往木像里躲,庙里眨眼又变得空空荡荡。
不……还剩下最后一个倒霉鬼,他实在没法把自己全塞进木像里头去了,剩了半条腿落在外面,还在拼命地往里缩着。
漓池懒得理他,那风早就散了,这顾头不顾尾的家伙还在把自己可劲儿往里塞。
咔!
剩在木像外面的那半条腿陡然僵住了,只见他正挤着的那个老旧木像上,生出了一道裂痕,在这似乎万分凝重的气氛里,缓慢但绝望地碎成了两半,里面挤着的四个倒霉鬼一下全滚落出来,又嗖的一下全躲到距漓池最远的角落里,挤在一起瑟瑟发抖。
老汉和他的一双儿女虽然看不见这些有应公们,却能感觉到庙里的气氛松了下来,之前的阴寒也消散了。
小鼓之前被那阴寒闷得脸色苍白,此时方才缓过来,大锣给她喂过药后才放下心,扭头去看那碎成两半滚落的木像,然后又转而看向漓池,两只眼睛亮晶晶的。
漓池瞧着他笑了起来,他这一笑,之前的威势便散了,好像又变回之前那个平和的客人。
大锣胆子就大了起来,对漓池问道:“他们都被除掉了吗?”
除掉……缩在桌子底下的四个倒霉鬼又发起抖来。
漓池道:“是吓唬一番,让他们不再敢作乱罢了。”
大锣扁了扁嘴,气愤道:“他们都不好!我爹免费给他们刻木像,他们还想害我们!他们那么坏,以后说不定还会害人!”
他手上握着自己的那柄小雕刻刀,眼睛里的后怕褪去后,就露出凶气来。
漓池摇了摇头:“小小年纪,哪那么大凶气?不要这么非黑即白的。”
大锣没有反驳,但小孩子藏不住心思,脸上露出很不服气的神色。老汉之前忙着给小鼓揉按了几个穴位,这会儿小鼓已经彻底恢复了,才回神注意上大锣,一眼瞪上他不许他再乱说,又拉着他要向漓池道谢。
漓池摆了下手,又看了一眼大锣,才道:“这两个孩子的问题与你这门手艺不相干。他们的命还是这些有应公帮着保下来的。”
“怎么会?”大锣瞪大了眼睛。
桌子底下缩着的几个有应公拼命点着头。
漓池笑了一下:“你出生的时候,外面没有起乐,只平地响起一声锣,可后面找到是谁敲的锣没有?”
老汉没有说话,脸上的刻痕却皱得更深了。他当时没有多想,光顾着孩子哭了。那声锣响声如炸雷,没有半点预兆。可没有吹打帮腔的,又不是红白之事,谁会闲着没事儿只敲一声锣呢?
漓池目中照见因果,因果编织勾做命数,众生入网,今日之遭遇,皆由去日之所行而结果,今日之应对,又将为来日之遭遇种因。
“你命中无儿无女,孤寡一生。这两个孩子原本也当转投他处,现在虽然被保下了,但并非没有代价。”
所以大锣生下来的时候就不会哭,而等到第二个孩子小鼓的时候,她的身上则几乎没多少活气。
“怎么可能……”老汉喃喃道,他的脸紧紧皱着,似乎很难接受。
这也很正常,人们总是很难接受自己的苦难来源于自身,但若是能够找到一个外力,将苦难的原因归结于此,仿佛便能够从中得到几许安慰。
原本畏缩在木像中的有应公们听见漓池此语,胆子也大了些,悄悄把目光投注过来,看向老汉和两个孩子的眼神又带上了不满与理所当然。
漓池哼了一声:“怎么?救了人一命,便觉得自己可以掌控人家一生的命数了吗?我今日放了你们一马,你们是不是要永远任我差遣了?”
木像中的目光一下收敛了起来,那几个滚落在外面的有应公中,有个大着胆子接话道:“只要您看得上,我愿给您当牛做马!”
“我看不上。”漓池道。
接话的有应公一下噎在那里。
“他们……他们……”老汉听不见鬼语,却能听见漓池说话,不由惊骇。
“没事,他们做不了什么。你这门手艺没什么问题。至于吴侯……”漓池摇了摇头,“他治得好病,却救不了命。”
“为什么?”大锣急切问道,“小鼓的病好了,她不就没事了吗?”
小鼓拉了拉他的衣摆,轻声说道:“命和病是不一样的。”
她自小感应就强,能分辨周围有没有阴魂,对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事情也很有些感觉。他们本不该活下来,可却活了下来。强留下来的命,又能有多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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