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越往事(89)
这就有点奇怪了,别第里也有洒扫挑水的奴仆,用他们的衣服就行,为何得特意从城中的府邸里带来。
在女婢的帮助下,越潜洗了头,至于洗澡这件事,他全靠自己,没让任何人帮忙。
说是洗澡,其实只是擦身,湿巾避开伤口,往没伤口的地方擦洗。
稍稍收拾一番,越潜拿起家宰递来的衣服,那是件粗布制作的秋衣,而非夏衣。
明显考虑到当他抵达云越故地时,已经是秋天,需要长袖长裤来保暖,这般细心,会否是公子灵叫家宰准备的呢?
穿上衣裤,拿来一条布腰带缠绑腰间,就在此时,越潜摸到腰带夹层里有一样小物件,就一指长,一头宽一头尖,摸起来很平滑。
越潜把腰带的夹层扯开一个小口子,从里头发现一枚精美的玉器,是一件玉觽。
昭灵穿礼服时,会佩戴组佩玉,越潜对组佩玉上的每一件玉器都很熟悉,此刻在他手中的玉觽,便是从组佩玉上取下的玉觽。
觽,在成为礼器之前,它是一种解绳索的实用工具。
事实上,即便是成为礼器的玉觽,它仍有解绳索的功能。
奴隶的脚上戴着金属质地的脚镣,玉觽用不上,但它应该能解开束缚双手的绳索。
捏住玉觽,越潜心中百感交集,看见这么一件小东西,他瞬间明白公子灵想要传达的意思。
公子灵不肯见他,却还是摘下自己佩玉的玉觽,藏在衣带里,递交给他。
没有言语相告,只有这么一件充满意味的小物品。
把玉觽塞回腰带的夹层里,越潜将腰带牢牢系绑在身上,他走出浴间,告诉家宰:“让士兵进来。”
清早,士兵就已经在院门外等候,他们受太子差遣,前来押送越潜,要将他押往城郊码头。
最后一艘运载越人的奴船即将离开寅都,越潜也将登上这一艘船。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太子很可能会派人在路上杀死越潜,所以越潜不能被束缚住双手。
太子(烟):导演知道得太多了,一起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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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雨水滴落在脸上, 雨珠不大,带来冰凉意,越潜登上船, 望向河岸的码头,码头的树木因为雨水而越发显得青翠,生机勃勃。
越潜头上没有戴发冠, 仅是用布条束住发髻,身上的锦袍早就换掉, 穿的是粗布衣裳,他这幅模样是庶民打扮。
行走时, 时不时传出脚镣声,他的脚腕再次被戴上脚镣,他连庶民也不是, 是奴隶。
身后的士兵时不时发出粗鲁的催促声, 他们押着一大群越人登上这艘即将启程前往流放地的大船。
越潜走在人群之中,当他登上船时, 大批越人已经在船上, 他们被要求整齐站在一起,由随船的官吏清点人数并做登记。
这是寅都的最后一批越人, 人数不少,越潜粗略一看,船上约莫六十余人, 正在登船,或者即将上船的有二十余名。
就在那二十余名越人之中,越潜寻觅到常父的身影,还有那个在城根集市有过一面之缘的越人男孩越娃子。
当时越娃子在集市哭泣,被两名士兵押走, 还引起集市百姓的义愤。
“过去,都站好了!”
一名士兵命令越潜往前走,嫌他移动速度慢。
越潜拖着脚镣慢慢行走,动作仍不见加快,任由士兵驱赶,他走进越人队伍里头,所站的位置是中央,因为个头高大,面上毫无惧色,使他此时像是这群狼狈越人的领导者。
高大的个头,粗实的四肢使得越潜引人注目,而且每一个注意到他的人,都发现他身上带着伤。
脸庞苍白露出病容,行走时一只手臂护在腹部,脚步缓慢,分明是个伤重未愈的人。
越潜看向那些尚在登船的越人,他打量常父,多日不见,常父除去身上的衣服脏些,头发蓬乱外,变化不大。
常父刚登上船,抬头往船上一望,认出越潜,又惊又急,但见到对方那张淡定从容的脸,又似乎意识到什么,渐渐也平静了。
越娃子紧随常父上船,他偷偷扯动常父的袖子,常父便牵住越娃子的手,带着他默默走至越潜身边。
他这个老头子,实在想不到时隔多日还能遇见越潜,臭小子也不知道怎么搞的,竟混成这样,和他们一样得踏上流放之途。
身侧的常父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声,越潜见到他眼中的忧虑。
越娃子不认识越潜,好奇仰起头打量对方,只觉得这人好高大,但又似乎很虚弱。
越潜和常父之间没有交谈,不想被士兵发现他们认识,是老熟人。
船上的士兵众多,数十双眼睛盯着越人,越人沉默不语,低着头,显得很顺从。
“九十三,九十四,九十五……九十五名。”
等越人全都上了船,一名官吏在木牍上记录这批流放人员的总数,回头跟随船的一名武将闲谈:“这是最后一批,忙完活正好回城!唉真是份苦差事,不是日晒就是淋雨。”
天上飘着小雨,官吏被雨淋湿官袍,拍了拍肩上的雨珠,抖了抖袖子。
武将没理会他抱怨,而是命令士兵:“将越奴都押下舱!”
士兵将越人逐入囚奴的专用船舱,舱门小,人比较多,且越人都戴着脚镣,进舱的速度很慢。
越潜站在一旁,往岸边望去,最后看一眼寅都郊野的景色,就在这时,他发现码头上的一棵大树后面,不知何时停靠着一辆四驾车。
再熟悉不过的马车,那是公子灵的四驾车!
离得远,只能看到车帘子被卷起大半,车中有个模糊人影,越潜认得,正是公子灵。
即便走至人生尽头,他恐怕也忘不了此人的模样。
挨受鞭笞也好,再次沦为奴隶也罢,对越潜而言都不算什么,他的心如同石头一样坚硬。
唯有公子灵,那是他的软肋。
意识到公子灵前来送行,越潜心中不是滋味。
强迫自己从码头那辆四驾车上收回目光,越潜挤进人群里,猫下身,钻入昏暗的船舱。
很快,他的身体消失在舱口,隐入黑暗之中。
即便再眷念,再不舍。
越潜不知道,当船起锚扬帆时,外头的雨停了,阳光明媚,在大河前方出现一道彩虹。
昭灵正要放下车帘子,无意一抬头,看见河面上的彩虹,他愣愣望着它许久。望向彩虹,便不必去看那条正在驶离的船,去想那个戴着脚镣,被士兵押上船的人,此生再不会相见。
拉下帘子,遮挡去车厢外的阳光,昭灵身处于阴暗中。
能想象越潜此时在拥挤,黑暗的船舱里,和他的族人们在一起。
也许常父也在那条船上吧。
昭灵清楚大船通往的是一条九死一生的路,然而越潜放弃优渥舒适的生活,选择了这样一条路。
“公子,要回城吗?”
车厢外传来御夫卫槐的声音。
昭灵道:“回去吧。”
身靠在车厢,听着车轱辘滚动的声响,昭灵自言自语:“我编织了鸟笼,不也是将你放飞了吗?”
恩情,赏赐,殊宠,就像一只笼子,想将这人囚于其中,最终,还是只能放手。
我俩,这算是两清了吗?
载有越潜的大船沿河南下,昭灵乘坐的马车往反方向行进,就像两条背道而驰的直线,它们永远不会交汇。
这个事实,真是令人肝肠寸断。
河水奔流向前,河面上的船只如同一叶舟,船身被推动,被摇晃,船舱里挤满了人,空气浑浊,越人到此时才敢发出声音,他们抱怨,哭泣,咒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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