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义侯天生反骨(53)
不过林姨娘不知道辽西在哪儿,林姨娘问起,陈恨就骗她说,辽西是江南的别称。
后来林姨娘就明白过来了,一个在西、一个在南,辽西和江南根本就是两个地儿。
于是陈恨又骗她,说诗嘛,意思通了就行,不用太计较地名儿。
长清公主将那诗默念了两遍,问道:“是你们江南那儿的诗?”
“是一位叫做金昌绪的先生的诗。”陈恨再想了想,“他确实是江南人。”
再跪了一会儿,长清公主道:“我与阿娘独自待一会儿,你们随处去走走罢。”
天上稀稀疏疏地飘起了雪。
李砚与陈恨坐在檐下台阶上,面前摆一个被火熏得全黑的铜盆,手边几叠黄纸。
陈恨拿着火石,雪天潮湿严寒,敲了好几下也没能生出火来。
“我来。”李砚拿走他手里的火石。
“谢谢皇爷。”陈恨再伸手去拿黄纸,拗得齐整了,才敢凑近火石。
黄纸易燃,很快就烧起来了。
陈恨用树枝拨了拨,火光之间,瞥见李砚紧紧皱着眉头,大约是正难受。陈恨便拍了拍他的背,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
“离亭。”李砚隔着衣袖捉住他的手。
陈恨往后扯了扯衣袖,伸出手来,反握住了他的手:“皇爷若是倦了,不妨歇一歇。”
“哪里敢倦?”
怎么忽然说这样的话?陈恨被他吓了一跳,料定他是心中有事儿,握着他的手紧了紧,哄他道:“奴在呢。”
李砚抿着唇看他,神色认真,仿佛是从来没见过陈恨的模样。
他忽然笑了笑,眉眼都舒展开,仿佛雪过天霁。
他拍了拍陈恨的手:“你不是还要去看你娘?下午就要回宫,你总陪着朕,也不曾得闲,你去看看她吧。朕不打扰你与她说体己话,你先去,朕等会儿就去找你。”
陈恨仍是不大放心他:“奴再陪陪皇爷。”
李砚却道:“你去罢。”
“要是累了,就歇一歇。”陈恨言辞恳切,好认真地看着他,最后嘱咐了一句。
“嗯。”
得了李砚一声答复,陈恨才起身,拂了拂衣袍,提起装着祭品的小竹篮子,撑着一把竹伞便走了。
李砚在檐下撑着头看他,险些被风雪迷了眼。
并没有提脚便走,陈恨出了院门,躲在暗处看了他好一会儿。
直到李砚朝他摆了摆手:“你快走吧,小心雪大迷了路。”
陈恨走后,李砚起身,也没有告诉长清公主,他一个人去找了三清观中的行相子道长。
大冬日里,门窗全开,冷风吹进来,将案上茶水都吹冷了。
行相子白发白须,只着一身夏日里穿的竹布衣裳,转眼见李砚进来,起身给他作揖。他的衣袍宽大,被风吹起,端的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皇爷。”
李砚在他面前站定,似是随口道了一句:“道长,现下是永嘉二年,正月二十五。”
行相子捋着胡子,笑道:“天子果真可违天道乎?”
*
陈恨揣着满怀心事去给林姨娘上坟。
林姨娘死时,他正在宫中陪着图遭变故的李砚,全然没想到她也出了事。直到第二日清晨,吴端偷摸着给他递信儿,他才知道,不只宫里,陈府也出了事。
他把林姨娘的尸首从乱葬岗里找出来,又背着她上了三清山。
坟坑是他亲手刨的,墓碑也是他亲手刻的,法事——
当时山上的道士们也不敢掺和这件事情,林姨娘的法事,是一位白发白须的老道士见他可怜,发善心帮他办的。
陈恨跪在坟前,将篮中祭品一一摆开。
林姨娘在三清观中也有牌位,只是他喜欢到坟前来与她说话,这样真切些。
一抬眼,便看见墓碑上的刻字。那是他的手笔,去年重新立的碑。
上过了香,也烧过了纸,估摸着林姨娘若泉下有知,这会子也该感知到了。陈恨便敛起衣摆,靠着墓碑,盘腿坐在地上,与她说话。
“唉——”这么多的事情,陈恨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便先叹了口气。
坐了有一会儿,他才唤了一声:“环娘啊。”
环是林姨娘的闺名。
他这一声环娘,语重心长的,根本就不是喊娘,好像喊妹妹似的。
不过陈恨原本也没拿她当娘,多年轻呢,比他穿越过来的年纪还小,哪能这么早就当娘?
心中这么想,口中未必这么说。
他只道:“阿娘你别生气,我就是随口一喊,我肯定没私底下这么喊你。”
陈恨被自己逗笑了,有些冷了,便呵了呵手,正经道:“上回来,我说我封忠义侯了,还没一年,我就被废了。”
他到底正经不过一句话,很快又忍不住笑了:“李寄书简直是个疯子。”
陈恨将头靠在墓碑上,似是仔细地听了听,又说:“李寄书就是李砚,就是皇爷。”
“我们刚来长安第一年,三月修禊,你带我出去玩儿,我又带了一个比我小的小孩儿。你怕我和他走丢,还把我和他的手用红绳子绑在一起——说到这个,我就不得不问你一句了,你当时把我们绑一起,就不怕我和他一起丢了?”
“你总以为他也是皇八子的伴读,还让我给他带点心还有一些小玩意儿,其实他就是皇八子。”
“我又不是有意瞒你的,我是怕你知道了吓晕过去。”
“我那时……是真想要带你一起去岭南的,等那时候你就知道这件事了。谁知道……”陈恨叹了口气,“不过也好,岭南贫瘠,日子过得清苦,你在江南、在长安,都是富庶之地,不用去岭南受苦,也好。”
“方才说到什么来着?噢,说到李寄书是个疯子。”
“我近来在想,他是不是重生之前受过什么刺激?可是我怎么会放下他不管呢?我不是铁石心肠的大奸臣啊。我造反之前,还怕他会恨我呢。”
“那时候要是照着我的安排,我肯定能保全我们两个人,等做完了任务,我肯定就把皇位还给他了。”
“按理说不应该啊,他重生之前到底经历过什么?莫不是我狠狠地把他给伤了?”
“俗话说得好,大奸若忠,大忠若奸,忠奸难辨。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哪一个,不过我肯定是最忠义的那个。”
“从除夕那天我就在想,要不我找个机会,跪在他面前向他坦白了吧。可我又没法向他解释系统任务,我没法让他明白我是非造反不可的。”
“但凡他放放松,我就给他请罪。”陈恨叹了口气,“我与他这么多年的情分,就这么熬着,熬成一个什么也不是的东西,我心里难受。”
看起来是满不在乎的模样,陈恨却一低头,抽了抽鼻子。
他缓了缓神,又开始在坟前絮叨:“他简直是铁打的,一坐下来能批一整日的奏折,要不就是去武场练剑,这人竟然能越活越没意思。”
“我有时候觉着,他是不是当皇爷当得太累了?后来我又想,应该不至于。”
“可他到底、为什么有时候看着心事重重的?”
林姨娘自然没法子回他,陈恨自个儿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什么来,便转了话头,道:“环娘啊,我把你最喜欢的那首诗再念一遍吧?”
“……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他才念完这句诗,李砚便到了。
李砚亦是一掀衣袍,在坟前跪下,磕了个头。
陈恨起身,站在一边:“皇爷,礼太重了,我娘她受不住。”
李砚抬起头,道:“此处不论君臣。”
“皇爷什么时候来的?”
“才来。”李砚一垂眸,“只听见你念那句诗。”
陈恨不疑有他,只道:“多谢皇爷专程来看我娘一遭,这雪越下越大了,还是快回去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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