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良为妃(86)
“阿母为我担忧,才对十一娘不假辞色,并不是不喜欢你。”
“这一回是我失礼。”皇帝转过脸望向顾沅,“我问过郑鸾,民间若是到了你我这样情分的时候,就要正式遣女使送帖,约为通家,只是我想了许久,用真名不便,用假名不恭,只有这样唐突上门,待日后再补回礼数了。”
“这倒不必。”皇帝的声音颇为不安,眼见街角行人稀少,顾沅停住脚步,自怀里掏出一块青玉佩替皇帝挂上,“我已经替十一娘道明原委,阿母道你年少不识礼数,顾家却不可失礼,已经将还礼转交在我手里了,只是这定礼,”她轻轻将皇帝腰间玉佩解下,“恕我失礼,这块玉佩就由我带去,十一娘以为如何?”
按照民间的礼数,两家交换定礼,便是如男女婚约一样,定下了结契之约,再无更改。皇帝十分惊喜,见顾沅替自己整理衣衫,崔成秀和崔三顺目不斜视地守在几步外,替自己和顾沅挡着行人,不由自主地向顾沅低声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顾沅仔细地将她腰间丝绦系好,亦是低声回言。两人携手相视彼此,脸颊都微微透出红晕来——未来虽然依旧渺茫不可知,但她们此生的山长水阔柳暗花明,都只有面前的这个人才能一同共享了。
冥冥中人生际遇总是玄妙如斯,顾沅心底豁然开朗,把想见程素最后一面的那点念头抛了个干净——无论那人还有什么样的后手,祸福荣辱,她都自会与皇帝携手以对,又有什么可忧虑的呢?
“阿沅在想什么?”皇帝面薄,见顾沅久久不语,不由得有些沉不住气。
“我在想,”顾沅的声音更低,“等这一回我替十一娘看遍了西洋风物回来,就陪在十一娘身边,再也不分开了吧?”
顾沅的声音极笃定,仿佛那样朝夕相伴的日子已经注定成为她们的后半生,再无更改。皇帝欢喜到了极处,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瞥见有行人见两人驻足已久,悄悄看过来,更觉得脸热,勉强轻咳一声,转过脸道:“就是你想分开,我也再不许了——阿沅,我记得这里福庆楼的点心还可吃得,你临行在即,就去再尝一尝,如何?”
当初不就是福庆楼论文的一席,才注定了彼此的缘分?顾沅微微一笑,与皇帝并肩而行,皇帝目不斜视,却悄悄又攥住了顾沅的手指。顾沅知道,这一辈子,她是再不会放开了。
第85章 后记
一个同性婚姻提案对政治的影响有多大?在齐帝国,有一个很有趣的例子。
这个例子的开端有点冗长,因为我们必须从一位百年前的皇帝说起。按照齐帝国的习惯,每位皇帝去世后,他的继承者都会为他挑选一个合适的称号,作为对他的一生评价。这位孝宗得到的称号是“孝宗昭”,这也就意味着,在当时的帝国,皇帝的作为被臣民们认为是符合孝道并可以作为道德模范的,同时“昭”这个字还透露了另一个信息,就是皇帝确实长得十分俊美,这个特点十分突出,对她的容貌的称赞并不同于其他帝王生平中的泛泛之词,有记载认为,皇帝的俊美使臣民们认为她十分有魅力,甚至愿意为她献出生命。
这似乎向我们描述了一位聪明有远见,谦和平易近人的皇帝形象,但有趣的是,实际上孝宗的政治生涯却与同时期西帝国以性情暴烈叛逆闻名的玛丽三世有许多相似之处。
两位女帝同样都是在上一位皇帝面临绝嗣的情况下得到继承权的,玛丽三世的伯父詹姆斯七世虽然私生子众多,但他的两位皇后都没有为他生下子女,这使他不得不把目光放在自己7岁的侄女身上;孝宗的堂祖母宣宗虽然有两个儿子,但他们的寿命都远远短于强健的母亲,更糟糕的是,他们也没有留下任何子女,以至于宣宗晚年终日为继承人而困扰,最终选择了孝宗,那时她只有5岁。
没人知道年迈且时日无多的老皇帝选择一个幼童作为继承人的原因,从后世的推论来看,宣宗很可能担心如果选择一位年长的继承人,新帝对亲生父母会过分关注,以至于忽略了对自己夭折的两个儿子的恭敬,这在上一个王朝已有前例。宣宗决心完全按照自己方式培养一位理想的继承人,在孝宗出生仅仅3天后,她就命令把女婴送到宫内由自己亲自抚养,并像个真正的祖母一样,对女孩的成长十分关心。有许多证据表明,很多时候,宣宗在与大臣们就帝国的命运进行讨论时,年幼的孝宗就坐在房间的一角玩耍或者旁听。
这种培养方式显然比詹姆斯七世给予玛丽三世的26个蹩脚的家庭教师更高明:玛丽三世终身都极度厌恶枯燥冗长的公文法案,对议会的议题也兴趣缺缺,而孝宗在幼年就展现出对政治的浓厚兴趣,对其他一切享乐活动都十分节制,而且更重要的一点是,与玛丽三世对亲生父母的依赖顺从不同,孝宗对素未谋面的双亲表现得十分淡漠,虽然在财政上她对那位远远离开京城的生父十分宽大慷慨,但几乎从未表现出超出限度的关注,也从未就政务主动咨询他的意见,显而易见,年幼的孝宗更信赖亲近宣宗安排给自己的大臣和师长们。
两位女帝接掌庞大帝国的年龄很相近,玛丽三世11岁,孝宗9岁。从留下的各种记录来看,孝宗虽然比玛丽三世更年幼,却表现出更多的勤奋和聪慧。她对帝国的各种事务十分关心,经常召见大臣,就每日来往的公文提出各种各样的疑问,有时候这种讨论式的教学可以持续到深夜,而第二天黎明时,皇帝还要照常举行早朝仪式并按部就班的学习政务,需要提一句的是,孝宗的课程表比玛丽三世的繁重3倍以上,这几乎是一种让人望而生畏的苦差。
令人惊讶的是,孝宗似乎把管理帝国当成了乐此不疲的爱好,用以代替失去的童年欢乐,这爱好贯穿了她的一生。而她的出色的判断力和口才也通过这一方式逐渐展现出来:虽然皇帝性格沉默寡言,但那似乎只是一种增加自身庄重气质的习惯,或者是出自倾听他人意见的温和天性,在她下定决心对某一政务发表意见的时候,通常都能条理清晰地将反对者一一驳倒。孝宗沉稳好学的作风增加了她的言语的说服力,这些对她之后的政治生涯起到了极大的积极作用。这一点和玛丽三世正好相反:后者对枯燥的宫廷教育的反抗和急躁坦率的性格导致她与每一位首相几乎都水火不容。
每一位接近孝宗的臣子和老师都对皇帝清教徒式的苦读生活大加赞扬,而皇帝则对大臣们的意见全盘接受,帝国政治似乎就要这样沿着平稳的轨道因循守旧运行下去,但在皇帝亲政的前一年,转折点出现了——14周岁的孝宗坠入情网,她声称要效仿祖先娶一位女性为妻,而不是按照大臣们之前的设想,与一位年轻温和的男性贵族结合,生下帝国下一位继承人。
帝国王室最早的同性婚姻发生在孝宗皇帝出生近两百年前:一位女亲王夺得了堂兄的皇位,鉴于她的性别在皇家正式文书上被登记为男性,为了显示自己继承权的正义性,女帝破天荒地选择了一位性情温和富有智慧的贵族女性做妻子。从后人的角度来看,这场婚姻对帝国利大于弊,那位以智慧闻名的皇后用自己的温和稳健弥补了女帝强硬果断性格的不足,两人在政治上的相得益彰使得帝国从地方割据政权中脱颖而出,最终再次统一了东大陆。令人遗憾的是,这场据记载来看十分恩爱的婚姻结束的并不美满,皇后在陪女帝征战时因病去世,她的去世使女帝几乎失去理智,据说她曾下令要杀掉所有的俘虏为自己的妻子陪葬,在自己的好友苦谏之下才收回命令。女帝余生都郁郁寡欢,作风更加严厉强硬,这导致了她的养子们终日惶惶不安,在帝国统一的前夕利用女帝独自祭奠妻子的机会刺杀了她。
这场谋杀十分残酷,以至于民间流行一种说法,王室的男性继承人之所以稀少而且短命,就是出自女帝临终的诅咒,另一种说法则与它完全相反,女帝宽宏大量地原谅了所有人,因为失去挚爱的她早已生无可恋。
从结局来看,女帝的一生无疑是悲剧,但她对帝国的影响却极其深远并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显现出来。首先帝国再次统一,这场稳固的和平一直延续到现在;其次就是王室女性继承权的确立,由于对她的功绩的崇拜和畏惧,导致她的养子成宗在儿子夭折之后把目光放在了自己倔强聪慧的女儿身上,他下令按照女帝的例子将公主登记的性别改为男性并立为继承人,而不是按照前朝的惯例在侄子中挑选养子。吸取了前人教训的成宗为女儿挑选了许多男性伴侣,称他们为“侍君”,作为绵延子嗣的需要。这个方法很快变成了惯例,成宗的女儿明宗在一次流产后失去了生育能力,她挑选了一位性格温和的侄女作为养女,并把所有野心勃勃的兄弟和侄子都以各种方式打发到了帝国的偏远地方,以保证自己的晚年帝国可以安稳过度给仁宗。
仁宗似乎对男继承人更加青睐,然而她挑选的继承人的表现并不如他的女性长辈那样老练,由于对儿子的盲目偏爱,穆宗的晚年动荡不安,几个儿子争夺权势,把帝国政务搅得一塌糊涂,而被穆宗打发到边疆的女儿们却在战争中逐渐掌握了军权,最终联合起来发动政变,将几个傲慢的兄弟一网打尽。虽然穆宗在政变中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但却失去了所有权力。按照史书记载,穆宗被迫以身体不佳的名义,封长女为监国公主,几个月之后,又改封监国亲王,这个封号意味着女性重新得到了与男性一样的继承权。之后的册封有条不紊,政变一年后,穆宗下旨告祭天地,册封长女为皇太女,册封长女的独女为皇太孙,这是皇帝第一次公开向帝国臣民昭告王室男性在继承权上的全面惨败。一个月之后,穆宗被尊为太上皇,在三年后默默无闻地死去,他的儿子们在高墙里度过了余生的漫长岁月,他的长女则在朝臣和宗室的一致支持下,开始了对这个庞大帝国的第一次改革。由于这次改革的出色成绩,她得到了“世宗”的称号,这个称呼并不仅仅暗示着王室继承权的再一次转移,更隐晦的表达了后人对她的改革政策延续性的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