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清(26)
沈沧离立马心潮澎湃,不需言明,她也清楚长梵的意思应该是和她成亲。
毕竟她们一同入道修仙,感情深厚不是旁人可比的。
若不是长梵千年布局,牺牲自己,她和长梵早就已是仙门人人艳羡的道侣。
“长梵,你对我太客气了,以你我的关系,不需多言。除了殷九弱这孽物和方外魔气,令九洲大陆海晏河清,天下太平,乃义不容辞之事。”
扶清并未回答,只是回首凝着殷九弱。
透过血与红烛看过去,这两人的确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为正道牺牲不得不忍受暂时分离的痛苦。
殷九弱虚弱无力地看着一屋子兴奋开心的人,忽觉荒谬绝伦,原来扶清杀了自己,是一件如此令正道人士欢欣鼓舞的事情。
怪不得万人景仰的长梵道尊会这样做,天性无情,杀伐果决的道尊,就该除魔卫道,大义灭亲。
何况,殷九弱也算不得她的什么亲。
不如一辈子流离,在桃花小镇抠藤壶。虽然过得不好。但好歹不会像一滩烂水,脏兮兮地被人泼出来,连体面和自尊都做不到。
甚至她还恍惚以为这不是真的,是什么邪魔歪道搞的障眼法,来离间她和扶清。
其实,邪魔歪道是她自己。
“尊上,现在该如何处理殷九弱?”沧澜宗一位青衣长老抱拳请求扶清示下。
“关入伽摩心塔最底层,静待魔气来袭,不可有失,”扶清声音和缓低沉,眉眼淡漠无欲。
伽摩心塔……那个黑暗、阴冷潮湿的地方,又要回去了啊。殷九弱看着扶清纤细美丽的背影,一笑就是一嘴血,显得容貌可怖。
明明扶清在知道自己怕黑后,答应过她不会把她丢在黑暗里的。
明明答应过的……
扶清缓步走到殷九弱身边,替少女把乱发理顺,嗓音依旧冷然清寒。
“小九,伽摩心塔下自有本尊为你准备的礼物。”
“多谢尊上,”殷九弱边说话边吐血,肌肤病态白到像一件洗到破烂的旧衣,她似乎真心感谢扶清,“将死之人还能得到你的大礼,真是三生有幸。”
“你不会死。”
扶清微微颦眉,对殷九弱的话无甚在意,眼眸染着淡淡的烛光,却照不透深处的冰寒。
好几个弟子上来架住软绵绵的殷九弱,她低下头,一头乱发遮住纯黑色的无光眼睛。
她又抬起头来,对着所有人笑,染血的脸使得笑容更难看了。
但她就是要笑,笑给所有人看,好让他们知道殷九弱也是有那么一点尊严的。
即便在所有人看来,一个他们所谓孽物的尊严微不足道。
荒穹殿离伽摩心塔很近,殷九弱烂泥一样的状态,几个弟子不费吹灰之力就将穿着红色喜服的人带入最深处的监牢。
“还是尊上思虑周全,仇恨、绝望、情爱、迷惘,还差一味恐惧,方可催生魔心之血的效用。”掌门现在对扶清满是敬佩之情。
不枉道尊她走遍九洲大陆,辛苦搜寻百年,找到了封印方外之地魔气的方法,寻找天生孽物,让其极致迷惘、仇恨、绝望、深爱、恐惧,再用孽物的心尖血开启诛魔大阵。
便能将魔气一举封印,造福苍生,实乃功德一件。
唯有沈沧离眸色深沉,她看见了殷九弱血液颜色有多深,越深的颜色说明孽物心中的情绪越极致。
极致的恨,极致的迷惘,极致的绝望,还有极致的爱慕。
这样深的爱恋,她不担心长梵会动心,但恐怕影响长梵的道心。
她凝视着无悲无喜的清冷女人,体贴入微地劝解:
“长梵,不必对孽物心生愧疚,生而如此,这就是她的命运。牺牲她一个,拯救苍生,是她的荣幸。”
“自然,”扶清遥望着黑压压的夜空,神色冷漠。
“她不过区区一个孽物而已,不值一提。”
“尊上,您这是要让那孽物知晓你们之前所发生的故事吗?”掌门谨慎地问道。
“不错,这是我为她备的大礼,”扶清墨色眼眸空荡缥缈,就好像蒙了层清明的雾,怎么也看不清,“抵御魔气之事不可有任何差错。”
“是,吾马上安排。”
掌门终于放下心来,刚才有一瞬间他甚至误以为尊上对孽物心软了,看来都是自己的错觉。
尊上破心忘情,从不偏颇,不会徇私,大爱无情,她没有动情过,她身上看不到柔软的地方,也就不存在软肋。
伽摩心塔下,仍然灌满深海的水,静谧黑暗,好像能埋葬所有光,生出名为黑暗的心绪。
还是最底层那座牢笼,不大不小,固定过的神魂钉都还是那七颗。
这一次进来,殷九弱才发现伽摩心塔从上到下都只有这一个监牢,应该也只关过她一个人。
像一座特地为她打造的塔。
几个弟子把她丢进监牢里,这一次倒没有给她上神魂钉了。因为心脏碎裂的伤,让她根本无力动弹,更别说逃跑什么的。
“你这孽物,尊上心善,之前并未将你关押在伽摩心塔下,允你行动自如,赐你自由,万不可生出悖逆之心。”
赐予的自由?在这些人眼里,殷九弱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他们口中万恶不赦的孽物。
殷九弱趴在地上,看见这几人眼里明晃晃的嫉妒,毫无预兆地笑了,笑得胸口闷痛。
“你笑什么?”几人面面相觑,搞不懂这孽物有什么可笑的。
“我在笑你们啊。”
笑你们竟然嫉妒一个被人玩得团团转的「孽物」,扶清是有多大魅力,让这些人连自己都要羡慕。
“哼,你就老实地待在这里,一会儿你还有用。何况尊上说过留你一命,你就死不了。”
“那就请你们替我谢过尊上了。”
听着殷九弱比鬼还难听的声音,几个弟子觉得晦气极了,连忙把牢门锁好,急匆匆地离开。
等这些人全都离开,塔底恢复深幽黑暗,殷九弱感受到扶清的灵气为她修补着心脏,让它不至于完全破碎,也永不会愈合。
她努力平息并忽略着心口的疼痛,下一刻大脑也跟着炸开一般的疼痛。
大量的记忆如黑暗的浪潮涌来,将殷九弱空白的记忆吞噬。
那是头戴凤冠,面色如玉,妩媚更甚的扶清,她坐在明黄色的塌上,牵住自己的手,说:
“孤很喜欢你。”
下一幕便是她看着扶清与和她长得「很像」的姐姐,携手登上帝后宝座。
而她身后白骨遍地,被万箭穿心永坠地狱。
新的记忆出现,她唤着扶清「姐姐」,喝下对方递来的清酒,立刻毒发倒地。
“姐姐会保护你的,”女人温柔地说。
场景变换,殷九弱脑海里出现十几段与扶清的回忆,像是过了几生几世那么久。
每一世的扶清都与她曾经亲密无间,结局毫无意外的是兵刃相见,她永坠深渊。
就好像为她特意编好的剧本,将她高高捧上温暖的天堂,再重重摔下来,四分五裂。
到底什么样的人能狠心至此?
殷九弱趴在地上,回忆着她所了解的扶清。
女人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这几日喜爱品茗赏花,换几天对弈切磋,天地辽阔,美好事物不知凡几,喜一时便约莫是一世,无须介怀惦记感伤。
大概殷九弱于扶清,就是这样的东西。
有了更好,没有也不错。
她想到以前看猎人抓捕异兽,设下陷阱诱捕,抓回家后悉心照料,在皮毛最好的时候活剥。
因为猎物活着时,剥下的皮毛最柔软,最有用。
大梦初醒真相揭晓,她以为自己有着失忆的奇怪症状,原来只是扶清谈笑间挥手所定下的剧本。
她从未想过,自己竟然是这么重要的物件,值得全仙门耗费百年,精心设计,只为了让她痛苦,让她绝望。
恍如隔世,谁是烂柯人。
殷九弱艰难地呼吸,这才发现伽摩心塔里的海水,能够辅助重伤的她心跳,真是用心良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