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花的移栽方法(15)
早先就在盘算的事,他这次顺便都一起办了。房子有了,他申请把户口从爹妈那里分出来,也把白墨也一起上了户口——挺好个人,总不能老是当个黑户。等到新户口下来,白墨就有身份证了。到时候他好给白墨去银行开个户头,每个月往里打工资。
寻找白墨家人的事一直都没有眉目。据说李亮把近两年与白墨年龄相仿的失踪人口信息都查了一遍,也没找到白墨的影子。
这个人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
岳方祇扭头看了白墨一眼,白墨正静静地在那儿给一只憨头憨脑的面狮子上色。他专注做事时,整个人看上去宁静而温柔,又带着说不出的忧郁。
狮子上好了色,白墨放下笔,仔细端详片刻,然后轻轻吹了吹。
岳方祇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有点儿不敢看他了。
手机闹钟响了,岳方祇摘下围裙出了门。
他去了一趟父母那里,把旧户口本儿送过去。岳大勇不在,岳方祇的老娘赵淑英冲他委委屈屈地絮叨,说哪有他这么做儿子的,过年也不回来,过节也不回来,亲戚的婚礼也不到场,左邻右舍都问,旁敲侧击地打听他是不是又进去了。见岳方祇神色不豫,才想起问他把户口拿走这么久是怎么回事。岳方祇就直说了。
老娘不知道他的收入情况,一听拉了五十万饥荒,捂着胸口坐倒在沙发上。岳方祇挺平静的,说岳大勇当年欠得比我多得多了,也没见你吓成这样。
赵淑英嗫嚅说他跟你不一样,他是个有本事的人,只是犯小人,走了背字了。
岳方祇冷笑了一声。
这个家里,岳大勇是时运不济,岳方祇的大哥是懂事孝顺,就他岳方祇最没出息。可是这几年每回家里有事,赵淑英不找别人,只推岳方祇出头。岳方祇过年过节给她些钱啊物啊,她转眼就把那些东西塞到老大手里去。
你大哥不容易,养两个孩子呢。他老娘如是说。可不能给他增添负担。
所以给我增添负担就是理所当然是吧。岳方祇虽然已经开看了,可是偶尔想起来还是难免不忿。
做父母的就是偏心,他又能说什么呢。谁让他从小念书不行,长大了又不走正路呢。
可是他那段歪路是因为谁走的,当爹妈的真的不知道么?
赵淑英把户口本拿回来,欲言又止。
岳方祇说那没事儿我就先走了,免得等会儿岳大勇回来又出麻烦。
赵淑英赶忙道,有个事儿……妈给你相看了个几个姑娘,你有时间去见见吧。说着在茶几底下摸索,找出了个小本子,上面是一整页的联系方式。
岳方祇的怨气立刻就没了。再怎么说,好歹也是亲妈。
他把那页纸照了下来。回去的公交上,他加了几个人,聊了聊,又觉得挺没意思的。
相亲很实际,实际得几乎有点儿冷冰冰的。岳方祇心不在焉地回复着盘问,脑海里却来来回回都是白墨的脸。
他上一回看见白墨笑是什么时候来着?
对,好像是正月十五那会儿。店铺关了,岳方祇领着他去逛夜市。节庆有活动,到处都是漂亮的灯,他们逛到江沿儿,一人买了份冰糕在冷风里吃。江对岸放了烟火,周围全是兴高采烈出来赏灯的人。
岳方祇瞅了一眼白墨的冰糕碗,说巧克力的好吃么?白墨就把自己的冰糕递过来了。岳方祇挖了一口,白墨就冲他笑了。
结果那口冰糕掉在了地上。
岳方祇捏了捏鼻梁。他当时想干什么来着?他居然想亲白墨一口。
那也没什么。岳方祇严肃地告诉自己。在体校时大家有时候高兴了,不是都那么开玩笑么。
手机对面的姑娘给岳方祇发了自己的磨皮美颜照,漂亮得跟个假人似的。岳方祇瞪着那张照片看了一会儿,给人家发消息:我觉得我们不太合适。
对方说哦。
岳方祇又打字:不好意思,耽误你时间了。
结果发现对方已经把他拉黑了。
交通不太好,公交车走走停停,花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才到站。这时天已经快要黑了。岳方祇心不在焉,直到快走到家门口时,忽然听到了小郑的声音:“……都怪你!到时候你自己和老板交代吧!”
“你差不多行了!有贼惦记,你让他怎么办呢?”是小慧息事宁人的声音。
岳方祇皱着眉头走了过去,发现空笼屉在桌子上胡乱堆着,三个伙计都在店门口。白墨抱着头蹲在地上,小慧正轻轻拍着他的背。
岳方祇扫了一圈儿,发现桌上的钱匣子不见了。
小郑说临关店时有人打电话来订馒头,一口气要五百个,他就赶紧去送货了,让白墨替他把门口收拾一下。
结果白墨收拾摊子的那一会儿的功夫,外头桌上的钱匣子就不见了。
六寸见方的一个木头匣子,顶上的盖子两头都能推,里面零钱和整钱都有,装的是店铺一天的现金收入和预备找零,差不多得有上千块钱。
连钱带匣子都丢了,这一天基本就算是白干了。
小郑气急败坏,小慧也一脸忐忑不安。岳方祇把地上的白墨扶了起来,没有发火:“先报警吧。”
哪儿都有贼,做买卖的地方肯定也免不了。民警挺为难的,说这种情况不好办,可能得等等,看是不是能从其他案子上找出线索来。
岳方祇心里头明白。天天都有丢东西的,案子积得老多,像他这种情况,不一定能有结果。
不过按照流程,民警还是和每个人都简单问了话。小郑很激动,说都怪白墨,匣子就在他边儿上搁着他都看不住。
又问到白墨,白墨低着头,不讲话。
值班的民警是新来的,不认得白墨。因为觉得奇怪,所以语气急了些。岳方祇赶紧解释,说他不会讲话。
那这个就算了。民警有些遗憾。他旁边儿的协警开玩笑,说该不是里应外合吧?像侦探剧那样的……
没想到白墨猛地抬起头来,发出一声嘶哑的“啊”,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他似乎非常努力想说话,但是怎么都说不出来,喉咙里只有“嗬嗬”的声响。那个开玩笑的协警赶紧道歉:“我就随口一说,你别激动啊……”
白墨抓着自己的喉咙,看上去就快哭了。岳方祇的心一下子就翻绞起来。这时候也顾不得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他几乎是本能地搂住了白墨,轻轻抚摸他的肩:“没事儿……不是怀疑你……”
白墨转过头,抓住岳方祇的衣服,眼睛红红的。他深呼吸了几下,竭尽全力张开嘴,拼命冲岳方祇讲着什么。
岳方祇凑过去,终于从微弱的气流里分辨出来了他的话:我没有。
白墨神经质地反复重复那句话,直到气声渐渐有了实质。他的声音又哑又轻,泪水在他眼眶里头滚着。
岳方祇赶紧抱住了他:“没事儿,没事儿……知道不是你。丢了就丢了吧,千八百块钱。”
从派出所出来,岳方祇安抚了小郑和小慧几句,让他们先回家了。
他搂过还在发愣的白墨,突然觉得很激动:“你会说话了!”
白墨呆呆地看着他。
岳方祇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对了。他忽然抱起白墨,在地上转了一圈儿。
等到把人放下,两个人古怪地沉默了一会儿。岳方祇咳嗽一声,摸了摸兜,里头还剩几十块零钱。他毫不犹豫:“丢了就丢了,别往心里去。走,带你去吃馄饨火勺。”
白墨红着眼睛,终于轻轻点了下头。
岳方祇望着白墨清澈又忧郁的眼睛,竭力不让自己去往深处琢磨。管它呢。他没头没脑地想。
第21章
馄饨馆儿是个国营老字号,仍然保留着旧时代的经营模式。进门先得去排队买小票,然后拿着小票去自己取吃的。
像大多数那个特殊时代遗留下来的店铺一样,这里也是数十年一日的陈旧:白瓷调料瓶子缺边少角,木头饭桌都起了毛边儿。服务员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墙上有字,不要问我”“爱吃不吃,不吃滚蛋”,反正对着顾客连眼皮都不稀得抬一下。如果你只点了一碗馄炖,开票的中年妇女可能还会翻一个不轻不重的白眼。
点评app上这家店的评价是“味道很棒,服务太差,应该不会再去了!”
不过这里真正的常客没有多少人用那个app就是了。
岳方祇要了两碗招牌的鸡丝馄饨,还有四个棋子火勺。这点儿东西肯定不够吃,他还点了个大份素菜拼盘,一份鸡汁卤豆腐,以及一份猪脑。猪脑其实本来是要点两份的,但是身上钱不够了。他改成一份的时候,得到了服务员不耐烦的咂嘴声。
岳方祇浑不在意。
白墨情绪始终有些低落,发现岳方祇改份数的时候,他的头都快垂到胸口了。岳方祇赶紧解释,说点多了吃不完,猪脑胆固醇挺高的。
餐食端上来,岳方祇给白墨把火勺和馄饨推过去:“趁热吃,咬的时候慢点儿,别烫着。”
周遭吵吵闹闹,都是附近过来吃晚饭的街坊。
岳方祇看着白墨,却奇异地觉得自己眼前这一小片地方安静极了。
棋子火勺是牛肉大葱馅儿的。底下是平的,上头圆圆地鼓着。外皮烤得很酥,一咬里头还带着些许肉汤。
白墨吃了一个火勺,眼睛却又红了。
岳方祇以前很看不起那种会哭的男人,觉得大老爷们儿动不动就掉金豆子是很跌份儿的事儿。他们以前学武术,很苦,大孩子会欺负小孩子;脾气暴的教练,下手也很不容情——谁要是哭了,谁就是软弱,接下来只会变本加厉地挨欺负。
岳方祇自己是从来都不哭的。他受了委屈,挨了欺负,只会生气,会想法子把气撒出去。
可是眼下他看着白墨哭,又觉得哭这个事儿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他只想好生安慰他。
想抱住他,拍拍他。也想……亲亲他。
岳方祇把头低下了。他心里开始翻搅起来,几乎觉得有点儿慌。他怎么老是想亲白墨呢。可是有些念头一起就压不下去了。
白墨的嘴唇是漂亮的浅红,看上去就像那个人一样柔软。岳方祇会想去摸,想亲,想……
不能再想了。
他赶紧低头吃馄饨,结果被狠狠烫了一下。
本来挺好的一顿饭,最终吃得心神不宁。两人临走的时候,收拾桌子的服务员不小心,把旁边桌上的一杯啤酒碰倒在了白墨的衣服上。
于是只好赶紧湿淋淋地回家了。
回去白墨却没忙着换衣服,而是先帮岳方祇把这一天剩下的活儿干了。他很卖力,仿佛要拼命弥补自己的疏忽。岳方祇却老是在走神儿。
两个人一直忙到半夜,白墨才腾出时间去洗了澡。
最后他带着水汽爬到岳方祇身边躺下,岳方祇却再也睡不着了。黑暗把好些东西都放大了,比如身后的人浅浅的呼吸声,身上温热洁净的水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