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同幻想(62)
手机铃突然响了起来。赵柏摸了一下口袋,发现是自己的手机在震动。他给了宋佳一个眼神,然后边往门口走边按下接通键。
“喂,哪位……小王啊,怎么了?”
“地下室墙里面嵌了个保险柜,我们打开了。”电话另一边的人声音有些沉重,“里面有……一个生了锈的珍珠发卡、几个碎了的安全套、以及一卷积了几层灰的录影带。”
赵柏眉头紧锁。
这几样东西,无论怎么看,都代表着某些肮脏丑陋的事物。
“录影带还能放吗?”
“我们试着放了一下,但是一直卡在第一帧,只能拿回局里问问技术科能不能恢复。”
“好,那就尽快。”赵柏回答,但又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对了,第一帧显示的是什么?”
“是……”小王的声音显得有些犹豫,“是一个女孩的脸。”
赵柏重重地呼了口气。他大概已经猜到胶卷里面录了什么内容。
至于周玉曼为什么把录像和那两样东西一起放进保险柜里,谁也无从得知。
他挂了电话,走回周哲的病房前,正要抬手转门把时,门却“咔”的一声先开了。
宋佳走了出来,见赵柏欲进门,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赵柏退回到走廊里。
“好不容易哄睡着了,别进去刺激他。”宋佳边走边道,“你想问的我都问过了,这孩子他——”
宋佳顿了一下,轻叹了一口气。
“——他并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是在协助他母亲犯罪。”
赵柏边听边走,半晌,开口问道:
“他看见周玉曼杀人和被杀的过程了?”
“没有。”宋佳答道,“周玉曼行凶前将他关进了衣柜里。等他出来的时候,正看见他妈妈被盖上毯子。”
赵柏皱眉:“这么说,周哲看到了给他母亲的尸体盖毯子的人——也就是杀死周玉曼的嫌犯?”
“对。”宋佳缓缓点了点头,“据周哲的描述,嫌犯是一名男性,体型偏瘦,身高不低,行凶时穿着一身黑衣,戴着手套,面部被头套、墨镜、口罩所完全遮盖,容貌无法辨认。”
宋佳又无奈地笑了一声:“C市身材类似的人有千千万万,我们光凭这点证词根本不可能找出来是谁。”
不,赵柏阖了阖眸子,沉默地思索,线索远远不止“这点证词”。
视线描摹着医院墙上瓷砖的纹路。
首先,嫌犯在作案后发了一条含有位置信息的密码;其次,嫌犯在周玉曼行凶过程中,仅凭几下敲门就打断了她的动作。
再加之周哲对嫌犯的外貌描述,现在基本可以确定的调查范围是——
——熟悉警方十几年前的定位系统,与死者周玉曼相识,是一名瘦高的男性。
手机铃再度响起。
“喂,赵队,”小刘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周玉曼的情况我整理得差不多了,有点长,现在汇报给你吗?”
“说。”
“好。”小刘清了清嗓子,用平稳的声音叙述道,“周玉曼,1965年生于兴湖区总医院。母亲叫周律,是酒吧驻唱;父亲的姓名与身份均未登记。
“1970年,周律因吸毒过量而死亡;
“1977年,周玉曼被一名中年男性收养,同年,入学兴湖二中;
“1980年,入学幼师教育学院;5年后,取得教师资格证,同年,于蓝天使幼儿园上岗,之后一直在此工作至今。”
赵柏沉吟片刻,按按太阳穴。
这份履历明显过于简洁,且有众多疑点。先不说周玉曼为何在职20年都未曾有一次工作地点的调动,光是她父亲、母亲、以及养父的身份,就足够值得人深入调查。
于是赵柏在思考了几十秒后,选择了一个最让他在意的切入点:
“小刘,按你说的,周玉曼在周律死亡后应当是处于无父无母的状态,那么她在70年到77年这将近8年的时间里,是由谁来抚养的?”
电话另一边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
“一个福利院暂时收养了她,”小刘迟疑道,“但是我查不到那个地方,好像已经关门了。”
一个已经关门的福利院?
赵柏心脏瞬间就开始“砰砰”猛跳。他深呼吸一口,努力地使自己的语调显得冷静平缓:
“名字?”
“‘深蓝’。”小刘答道,“注册记录上写的是‘深蓝福利院’。”
第八十六章 噩兆
“深蓝福利院”这五个字,说熟悉也熟悉,说陌生也陌生。赵柏认识过的人里,一共有三个人和这个地方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
第一个,李程,也就是第一个跟赵柏提起这个名字的人,现在已经带着脑袋上那颗漆黑的子弹入土为安了。第二个,简杨,出身于深蓝福利院,一直因此饱受精神折磨。
而第三个,周玉曼,成为了一个变态杀人狂,最终被某个人残忍割喉。
是巧合,还是必然?
这个福利院就仿佛是一个诅咒,让所有与之关联的人都遭遇了不幸。赵柏甚至怀疑是不是某一天,他最爱的人也要走上同样的道路。
不可以,赵柏默念,绝对不可以。我会保护好他,我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然而下一秒他就被自己给逗笑了,从心底嘲笑从来都讲究事实证据的自己,竟然会因为这种毫无根据的推测而心神不宁。
关心则乱。
赵柏边笑边按按太阳穴,无视了身旁宋佳询问的眼神,轻咳两声,对话筒另一边的人继续发问:
“周玉曼在被收养之后,是否还和福利院有过交集?”
“有。”小刘肯定道,“在86年到88年之间,周玉曼曾数次以‘报恩’的名义向深蓝福利院捐赠过不菲的现金。”
88年?16年前?
十六年前的深蓝福利院究竟在做什么?
赵柏心觉有些蹊跷,但他又想,既然简杨对此缄口不言,那么就代表这不是一件能交给实习生来查的事。
所以赵柏便迅速转移了话题:
“能查到是谁收养了周玉曼吗?”
“魏文俊,话剧演员,一个月前于兴湖区衫山养老院逝世,享年66岁。”
赵柏记得那位成立蓝天使剧团,并持续因此而为蓝天使幼儿园提供资金支持的人,也是一名退休老话剧演员。
他和身为幼儿园园长的周玉曼是养父女的关系?
倘若只是巧合,那么这也未免太过戏剧性,但赵柏并没有依此直接下定论,而是斟酌片刻,道:
“小刘,你再查一下魏文俊从85年到今年之间,所有价值大于一万元的资产流动记录。”
“OK.”电话另一边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不过,赵队,我刚才就说了个梗概,报告其实挺厚的。周律的生平、对周玉曼父亲身份的调查、周玉曼的人际关系、以及病历和详细工作记录我都找出来了,你要不要回来仔细看?”
赵柏望了一眼身旁一直跟着他走的宋佳,得到了对方同意的眼神。
“行,我和你宋姐马上就回去,顺道给你们带点夜宵。”
待赵柏拎着十几份麻酱爆肚和椒盐烧饼,一脚踏进刑事科办公室时,里面所有人却都正围在一个小小的电脑屏幕前面,不约而同地沉默着。
“各位,先吃点东西。”赵柏边招呼着边把袋子放在办公桌上,抬头瞥了一眼墙上挂着的石英钟,“加班辛苦了。”
围在桌旁的一名警员转头望了他一眼,却没走过来拿餐盒,而是咽了咽口水,一脸凝重道:
“赵队,你过来看一眼这个。”
赵柏眉头紧了紧,快步走向警员面向的电脑屏幕前。
“这是死者周玉曼地下室保险柜里的录像带。”坐在椅子上的小张见赵柏走近,便开口解释道,“带子由于年代久远,有部分损坏,所以会一直卡在同一帧,但是我们还是想办法给修复了。”
小张抿了抿嘴唇,表情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录的内容有点……总之赵队你做好心理准备。”
说罢,小张便按下了“播放”键。
漆黑的屏幕上,一个女孩的脸渐渐显现出来。
“根据面部特征对比,这个孩子是16岁左右的周玉曼。”小张指着屏幕道。
即便是黑白的影像,也挡不住女孩脸上荡漾的欢欣。她边笑边哼着歌,明亮的双眸盯着镜头:
“爸爸,你叫我来干什么啊?”
“爸爸给曼曼准备了生日礼物哟,是一件新衣裳和一套新化妆品,喜不喜欢?”一名男子沙哑的声音响起。
“喜欢,当然喜欢,爸爸给的礼物我最喜欢了!”
“过来,爸爸帮你换上,让我把我最爱的女儿打扮成漂漂亮亮的小公主……”
至此,赵柏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没有任何一位正常的父亲会亲手给已几乎发育成熟的女儿换衣服,除非……
接下来的录像印证了他的猜想。被称呼为“爸爸”的男人在给满心欢喜的周玉曼换好衣服,涂好粉底,戴好珍珠发卡的同时,也在半推半搡中把小女儿带进了阴暗的卧室。
“爸爸,咱们出门吧,我要叫她们都过来看看我。”女孩推着父亲按在自己肩头的手。
“出门?怎么能出门呢?”男人“呵呵”笑了两声,“曼曼这么美的样子,只能给爸爸看哦。”
“爸爸?爸爸你干什么……唔……不……不要!不要啊……”
之后便演变成了一场残忍的强暴。女孩大哭大喊着,刚穿上的新衣服被一件件撕成碎片。在剧烈的颠簸中,女孩绝望地望着她曾经全心全意信赖过的“爸爸”。
男人却对其它一切都视而不见,只顾在身下的女儿身上发泄兽欲,嘴里呢喃着:“曼曼放松,别怕,曼曼会变得越来越成熟,越来越美丽……曼曼要做爸爸的小新娘,给爸爸生个健康的小男孩……曼曼……曼曼……”
压抑的气氛弥漫在整个办公室里。其他警员都默默别过了脸,就好像再多看一眼这个女孩子,就是天理难容的重罪一般。
录像停止,屏幕重归于黑暗。
赵柏右手支在办公桌边缘,手背上青筋凸起,指尖发白,指甲近乎嵌进木桌里。
半晌,他沉声道:“小张,做声纹对比。”
“好,马上。”
“赵队,”站在旁边的小刘疑惑道,“那人明显就是周玉曼的养父,这还用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