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失守(72)
邢朗端着水回到问询室,这次魏恒赶在他关门之前跟了进去。
问询室里的桌子椅子都被移了位,中间留出一片空地。吕志新缩在墙角,脸上和身上都没有明显的外伤,但他却一脸痛苦的捂着腹部。
邢朗蹲在他面前,把水杯递给他。
吕志新满脸惊恐的看着他,不敢接那杯水,更不敢喝。
邢朗掀开唇角冷冷的笑了一下,嗓音嘶哑又低沉:“喝吧,没下毒,你死在这儿,我还得负责任。”
吕志新依旧不敢喝。
邢朗忽然用力捏住他的两腮,把杯子里的水强灌进他嘴里。
吕志新还来不及反抗,一杯水已经被迫下肚了。好像吞下去的是毒,他捂着喉咙拼命的干呕,想把水吐出来,鼻涕和眼泪瞬间糊了一脸。
魏恒连忙走到邢朗身边,把他手里的杯子拿过去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皱眉道:“盐水?”
邢朗站起身,脱掉外套扔到一边,不紧不慢的挽着衬衫袖子:“你以为呢?”
不多时,被灌了一大杯高浓度盐水的吕志新开始不停的咽口水,舔嘴唇,目光焦急的在房间里寻找一切可以止渴的东西。
刚才魏恒只是闻了闻空杯子,残留液体的苦味已经刺激了他的鼻腔,可见邢朗往水里放了多少盐。
吕志新被那杯盐水折磨的愈加干渴,像是被困在沙漠中的旅人般在没有水的房间里焦躁的转了一圈又一圈。
魏恒不知道邢朗使的什么手段,他把质询的目光投向邢朗,只见邢朗斜坐在桌边,掏出了烟盒正在点烟,对像是发了毒|瘾似的吕志新视若无睹。
五分钟后,房门被推开,沈青岚拿着一大杯珍珠奶茶走了进来。
吕志新看到她手中的奶茶,眼睛里陡然发出亮光,饿虎扑食般冲过去把沈青岚手中的奶茶夺走,含着吸管大口大口的吮吸。
看着吕志新狼吞虎咽的模样,魏恒忽然就明白了邢朗的用意。
果然,当奶茶被喝了一半的时候,吕志新忽然停住,眼睛瞬间瞪大,手里的奶茶落在地上,米白色的浓稠液体混着大颗大颗的珍珠流的满地都是。
吕志新向邢朗投去求救的目光,喉咙里呜咽着破碎的调子,蹲在墙边拼命的抓挠自己的脖子。
他被珍珠呛住了气管。
邢朗慢悠悠的扑掉落在衬衫衣襟上的几颗烟灰,从桌边起身朝他走过去,垂眸看了看他写满求救信号的双眼,脚背勾着一张桌子的桌角把桌子拖到身前,然后抬脚踩在桌沿猛然用力将桌子推向吕志新。
吕志新后背抵着墙,前胸被桌沿顶住,前后夹击导致他更加呼吸不能。他的脸色霎时被憋的通红,双手在桌面上胡乱的抓挠着,喉咙里发出艰难的气音。
邢朗踩着桌沿,双手揣在裤子口袋里,弯下腰看着他,问:“能聊吗?”
吕志新拼命点头。
“梁珊珊是你杀的,承认吗?”
吕志新再次点头。
邢朗把纸笔推到他面前,指腹点了点空白的纸面,道:“写下来。”
吕志新迫不及待的抓起笔,以最短的时间写了一份潦草的自述书。
邢朗粗略的扫了一眼,收起自述书转交给沈青岚,移开桌子绕到吕志新身后,握拳抵在吕志新胸廓部位用力向上滚压,重复几遍后,吕志新忽然猛咳了一声,吐出两颗黑色的珍珠。
从头到尾旁观的魏恒直到此时才松了口气,他不知道邢朗是否把握着时间,倘若邢朗再晚半分钟救吕志新,或者那两颗珍珠堵在了气管深处,吕志新必定九死一生。
邢朗把吕志新拽起来扔到椅子上,打开墙角的摄录机对着他们,然后坐在吕志新对面立刻又转入了审讯状态。
“说。”
邢朗道:“把你杀死梁珊珊的过程一字不落的说出来。”
吕志新刚从鬼门关走了一圈,此时还未从死亡的恐惧中缓过神儿,他睁着双眼颓然的坐在椅子上发了一会儿怔。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捂着脸低声呜咽。
“我,我真的没有办法啊,她已经活不成了,我只能杀了她!”
邢朗微微眯着眼睛,眼睛里的光亮比他手中正在燃烧的烟圈还要灼热:“从头开始,把你看到什么,做了什么,全都一字不落的说出来。”
吕志新把脸埋在手掌中,声音沉闷的像是某种哀鸣:“珊珊失踪后,我和我爸分开找她。我路过许家胡同的时候听到十三号巷子里有动静,我还以为是流浪猫,但是我准备离开的时候听到了铃铛的声音。珊珊的书包上就挂着一颗铃铛,我就朝巷子里走过去,结果就看到那个傻子压在珊珊身上,正在解她的裤子......我很想过去救她,但是陈雨是个傻子啊,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或许他身上带了刀,发起疯会把我们全都杀了!”
说到这里,吕志新浑身颤抖,似乎在后怕。
直到此时邢朗才发现,坐在他面前的男人远没有他预料的那般处心积虑,吕志新只是一个胆小如鼠的废物。
邢朗敲了敲桌面:“然后?”
“......然后,我听到珊珊的手机响了,那个傻子被吓了一跳,一转眼就跑的没影了。他走了以后,我去看珊珊,珊珊已经快晕过去了,但是她手里的手机一直在响,我爸爸问她在什么地方,要过来找她。但是我不能让我爸发现珊珊,他找到珊珊以后,肯定会送珊珊去医院,珊珊伤在下面,医生一定会检查她有没有受到侵犯,那样的话他们就会发现,就会发现珊珊已经......”
吕志新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说不下去。
邢朗帮他补充:“他们会发现梁珊珊已经不是处|女,然后他们就会找到长期以来和梁珊珊维持性关系的你。这就是你杀死梁珊珊的原因?”
吕志新默认。
“说说你用什么方法杀了她。”
吕志新揪住自己的突发,忽然开始哽咽:“当时她还活着,但是她不能活着,只要她活着,我和她的秘密就会曝光。”
他越说越痛苦,揪着发根不知在怨恨谁,咬牙切齿道:“那个傻子在她脖子上留下了一道勒痕,他本来想把珊珊先奸后杀!无论他有没有杀死珊珊,珊珊都不能活了。我只能沿用他的方式,掐住珊珊的脖子,用力......再用力......”
吕志新的眼神陡然变的疯狂,他愈加用力的揪自己的头发,几乎把整片头皮揭了下来:“再用力.....我能清楚的感觉到珊珊的脖子在我手里断掉,她就像一个小猫一样,没有挣扎,软绵绵的在我手里停止了呼吸。”
邢朗沉默的看着他,忽然冷笑了一声:“你他妈还在说谎。”
吕志新眼神一颤,蓦然从幻境中坠落似的,脸上浮现瞬间的空白和迷惘:“我,我没有说谎。”
“你说你不救梁珊珊是因为不想让别人发现你和梁珊珊的关系,是吗?”
“是。”
“其中就包括你的父亲?在梁珊珊出事之前,你父亲不知道你对梁珊珊做的那些脏事?”
“是。”
邢朗目光一暗,猛然把正在燃烧的烟头扔到吕志新脸上,咬牙道:“放屁!我们刚发现梁珊珊处|女|膜破裂的时候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吕伟昌,吕伟昌可是很爽快的承认了,明明不是他做的,他又为什么承认?因为他在替你顶罪!如果他事先不知道你做的那些脏事,他帮你顶个屁罪!”
邢朗凶相毕露的一面使得吕志新抖如筛糠,像是怕邢朗再次给他灌盐水似的,吕志新牢牢护住自己的脖子:“你们打电话让我们去警局认尸的时候,我就向我爸坦白了!”
邢朗顿了片刻:“......理由。”
吕志新粗喘了几口气,不知不觉间早已大汗淋漓,浑身的衣服都湿透了,声音干涩又嘶哑道:“我知道你们公安会解刨尸体,你们肯定会发现珊珊不是处|女。首先被你们怀疑的就是和珊珊关系最近的男性家属,所以,所以我就把事实告诉我爸,让他帮我想办法。”
忽然间,邢朗心力交瘁,他还以为吕志新是个厉害角色,原来是一个天下第一窝囊废,世界顶级大草包。
为了自己的‘名誉’,吕志新可以杀死外甥女。
为了自己的‘清白’,吕志新可以央求父亲顶罪。
“吕伟昌想的办法就是替你认罪?”
吕志新再度默认。
邢朗累了似的捏了捏眼角,问沈青岚:“口供整理出来了吗?”
沈青岚坐在一台电脑后迅速的敲击键盘,道:“马上。”
很快,她拿着三页笔录纸走到邢朗身边,把整理出来的口供递给邢朗。
邢朗草草翻了一遍,然后把笔录纸扔给吕志新:“签字。”
吕志新迟迟不肯下笔,瞪着两只晦暗的眼睛频频看向门口,似乎在等谁出现。
邢朗极其厌烦的拨了拨头发,忽然往桌子上狠狠砸了一拳,桌子险些被他砸成两半:“你他妈成年了!没有监护人!你爸救不了你,签字!”
吕志新浑身一哆嗦,不敢不签,刷刷几笔写上自己的名字。
沈青岚当即拿着他的口供出门联系法制处。
签完字,吕志新一脸绝望的瘫坐在椅子上。
旁观已久的魏恒悄然走过去,站在邢朗身边,看着吕志新沉默了一会儿,有所不忍似的轻声道:“你弄错了。”
吕志新昏昏然的抬起头看着他,眼神空洞又呆滞。
魏恒道:“你说你亲眼看到陈雨糟|蹋梁珊珊,还说梁珊珊下面受了很严重的伤,这全都你的臆|想。或许你看到的只是陈雨压在梁珊珊身上脱下她的裤子一幕,你就以为陈雨强|奸了梁珊珊。如果那个时候你选择救梁珊珊,梁珊珊一定会被做妇科检查。你杀死梁珊珊的本意只是为了不让梁珊珊做妇科检查,并不是想要梁珊珊的性命,对吗?”
吕志新眨了眨眼睛,眼泪流的汹涌,颤声道:“是。”
魏恒极轻的扯动唇角笑了一下,笑容很无奈:“但是陈雨并没有强|奸梁珊珊,他脱下梁珊珊的裤子,只是在她身上放了一个风车。但是你却以为梁珊珊被陈雨强|奸了,所以才索性杀了她,好让你的罪行随着梁珊珊的生命终止。”
说到这儿,魏恒摇头一笑,目光冰冷的看着他:“梁珊珊明明有机会活下去,是你的自私、懦弱、多疑,害死了她。”
人间四劫【32】
走出看守所, 魏恒看着西斜的太阳, 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如潮水般由下而上席卷全身。
坐在车里吃了两颗糖,魏恒捏着冰凉的铁皮盒盖子, 看着窗外公路上来往的行人, 和湍急的车流。
这些人, 他们的神色平常,步履稳健, 只是偶尔被问路的路人, 和人行道上发传单的人暂时的打乱了步调,很快又步入生活的正规。他们或是赶着下班回家, 或者招呼朋友出来一聚, 或是刚从血拼完毕的商场出来。总之他们的生活忙碌且充足, 人人都行走于阳光普照之下。
对他们而言,各种骇人听闻的刑事案件只是电视上的几句口播,报纸上的寥寥几言。那些血腥和杀|戮看似和他们格格不入,与他们的生活相差甚远, 其实就隐藏在他们不曾关注, 或刻意忽视的角落里。
当他们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中, 脱下束手束脚的正装,拉开衣柜,换上一套方便行动的家居服,都会露出深藏在衣柜深处的,一具骷髅。
一起连环少女失踪案侦破到今天,经历了几次过山车, 坐在吉普车里的两个人都有些精疲力竭。
邢朗坐在车里静静的抽了一根烟,吐出最后一口烟雾,扔掉烟头,发动吉普车汇入公路中的车流中:“送你回去?”
魏恒摩挲着手中光滑冰冷的薄荷糖盒,想了想,道:“送我去精神外科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