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池(72)
听到这里,叶钦就确认他跟周封没法使同一招了。这话他要是对程非池说,迎接他的就不是吻了,而是冷冰冰的门板。
“班长还是心软啊。”叶钦感叹道。
“可不是吗?”周封还沉浸在喜悦中,“亏我脸皮够厚,楼底可不是谁都能蹲得住的,上回执行任务受伤了,我打着石膏在他家楼下蹲着,他起床开窗就能看到我,你说他能不心疼吗?”
能啊,程非池就能。这事儿要是换做他,能面无表情地把人送到医院,然后调头就走。
想到这里,叶钦竟不知该为程非池对谁都同样态度的秉公无私感到失落,还是该为自己总是形容狼狈地出现在他面前,所以争取到不少相处的机会而庆幸。
电话那头的周封还在总结经验:“反正你牢记八个字,投其所好,想啥说啥,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真心一定能换来真心。”顿了顿,疑惑道,“欸,这话好像是你告诉我的?”
理论知识扎实得能写一部追人宝典的叶钦,在拍摄还剩最后三天的时候再次抽空去了趟花园酒店。
专用电梯的密码没改,进门的密码改了。
这完全在叶钦的意料之中。电梯密码是程非池亲口告诉他的,房间密码则是他未经过主人同意私自猜的,若不是因为他屡次不请自来,把这儿当自己家,程非池大概不会花时间去重设密码。
高中那会儿,程非池的第一支智能手机就没设密码,叶钦多次提醒他不安全,让他还是设一个的好,他也没设。
后来有一次叶钦趁他看书,偷偷给他弄了自己的真实生日作为密码,想着如果他解开,就顺便告诉他之前的生日是骗他的,只是为了吸引他的关注撒的小谎。
谁知程非池怎么猜都不寻到点子上,把12月22日当做他的生日试了无数遍,手机都弄得自动上锁了。
当时叶钦还笑他傻,并没有把这份沉甸甸的信任放在心上。现在却是求而不得,知道找回这份信任才能让程非池信他的话,可去哪里找、怎么找却毫无头绪。
程非池从来都是坦荡磊落,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跟自己千般撒谎万般躲藏,从根本上就天差地别。
这个念头不由得又逼着叶钦正视他与程非池之间的差距。他们不般配,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从来就不般配,任谁看了都不会认为他们适合成为恋人。
程非池今天回来得依旧很晚,下电梯后往前走两步,和蹲在门口的叶钦碰个正着。
虽然脸上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但叶钦能从他顿住半秒的脚步看出他心里并不是全然无波动。
厚着脸皮跟进屋,没找到拖鞋就光脚踩在地板上,走路静悄悄的没声音,嘴上却一刻没闲。
“吃晚饭了吗?”
“要不要喝茶?”
“看哪本书,我帮你拿。”
“我给你发的短信……你收到了吗?”
叶钦依旧追在他屁股后面拉东扯西,程非池依旧不言不语,用沉默代替拒绝。
在听到最后一个问题,他还是给了点反应,把杯子放在桌上,视线依旧落在书本里,说:“那个手机号已经不用了。”
过了许久,叶钦迟钝地应道:“哦、哦。”
喝完茶洗过澡,平静又延续了约莫半小时,最后的逐客令由紧闭的房门代为下达。
叶钦看着紧闭的房门,鼓起勇气问:“那……那你现在用的号码可以告诉我吗?”
里面的人没有回应,只将灯关掉,收走门缝下漏出的最后一点光线。
叶钦又站了一会儿,在门口贴着墙蹲了下来。
他觉得自己像个耍赖皮的,仗着程非池不会赶他走,就不要脸地赖在这儿。
可他还有话没说,他不能走。
“我知道……知道你还生我的气。”叶钦酝酿片刻,开口道,“以前那些事,是我脑子不清醒,是我混蛋,都是我的错,你打我骂我都行。如果还是不解气,把我从前做的那些混账事还给我,怎么笑话我、挖苦我都可以,再也不要……不要对我这么好了。”
最后一句叶钦说得艰难,没人知道他有多怕面对程非池的冷漠无视,也正因为太害怕,从前让他恐惧至极的黑暗也变得没那么难捱,甚至还能转化为他奋不顾身的勇气。
“我是真心想追你。不图别的,真的,什么都不图……”说着声音就小了下去,又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我、我喜欢你。”
刚才那遍说磕巴了,叶钦又认真重复一遍:“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好看,不是因为你有钱,因为你是程非池,只因为你是程非池,我喜欢你。”
“以前我又蠢又坏,以为……以为你会永远待在我身边,永远不会走,我那么坏,还想把你捆在身边,我太坏了……”打好的腹稿乱成一团,叶钦索性自由发挥,这样的机会说不定只有这么一次,他抬起头,尽量让声音清晰,“现在不会了,我会对你好,让你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像从前一样,不,比从前还要开心。我也会努力工作,不会给你添麻烦,你做什么都不用再为我考虑,我已经长大了,真的……长大了。”
那天送走颜虹后,叶钦一个人在这个空旷的套房里从天亮坐到天黑,跟现在一样没开灯,坐在冰凉地板上。
他逼着自己在这片黑暗寂静中想清楚,到底是走还是留,走的话就别再回来,留下的话就再也不能放手。
继续和放弃之间的选择总是如此艰难,颜虹说的那些也确实对他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并成功地让他产生了退缩的念头。
在旁人看来,程非池现在过得很好,有车有房,父母健在,不仅拥有优越的生活环境,出入的场所、来往的人都是与他相匹配的,自己的出现说不定真如颜虹说的那样,会将他再次拉回泥潭中。
可谁都没有问问程非池,这些是不是他想要的,于他来说,到底哪里才是深渊沼泽。
叶钦所认识的程非池,不惧孤苦无依,也不怕颠沛流离,他怕的只有被利用、被欺骗,以及借着种种冠冕堂皇的缘由逼他做那些不想做的事。
当年程非池宁愿放弃前程也要跟自己在一起,没有过哪怕一秒的犹豫,因为这是他的选择,就算前路坎坷,障碍重重,他都充满信心,在那样辛苦忙碌的生活下,笑容中都透露着发自内心的愉悦。
颜虹以为他是为了家中复杂的关系和未卜的前程而郁郁寡欢,只有叶钦知道,如今他冷漠的面孔,睡梦中都无法舒展的眉,皆是因为选择了一条看似平顺却截然陌生的路。旁人只看到他走得多快,飞得多高,却没有人问他累不累,要不要歇一歇。
而逼他做这个选择的始作俑者正是叶钦自己。因为他幼稚不懂事,灿烂蓬勃的希望变成无边无际的绝望,程非池拼尽全力捍卫的那份年少懵懂的爱情也被他亲手葬送。
想到这里,叶钦咬住嘴唇,把脸埋在双膝中,眼睛发酸,又想哭了。
那天他一个人坐在这里哭了个痛快,他任由眼泪源源不断落下,咬着牙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不准再哭了。他希望今后程非池见到的每一个他,都如少年时那般热情洋溢,勇敢无畏。
唯一的不同是,这次的热情如清晨的阳光般纯净明朗,不掺一丁点杂质。他想做回程非池的小太阳,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小太阳。
叶钦狠狠咽了口唾沫,按捺住漫上眼眶的湿意,放大心中那一星半点的勇气,让它挤走那些蠢蠢欲动的胆怯和不自信。
他面向那扇紧闭的门,握紧胸口的戒指,将压在心中许久的话说了出来:“我再也不会骗你了……哥哥。”
他相信自己能给程非池带去快乐。
这是无论多么漫长的岁月、多少次疾风骤雨都打不散的笃定。
第六十四章
三天后,叶钦暂别剧组,登上了回首都的飞机。
票是郑悦月给买的,叶钦本想坐高铁,她说这个钱不能省,先前拍的那个综艺播了一期,反响不错,弄不好会有粉丝接送机。
临走前叶钦紧赶慢赶把最后一个杂志拍摄结束,时间紧张不得已打了辆车,到机场一路狂奔,还真遇到七八个来送机的粉丝,举着相机对他一通猛拍,把他送到安检口,挥着手叮嘱他“注意保管随身财物”。
天知道叶钦上次见到的能称为粉丝的还是周封那厮,一时不太能适应这前呼后拥的感觉。坐到飞机上寻思了会儿,才想起自己刚出道时在签售会现场丢过钱包。
那时的他不怕丢人,扔了笔就站起来到处找。粉丝们都当他单纯可爱,给他取了个“小迷糊”的外号,没人知道那几百块钱是他的生活费,丢了的话接下来一个月就只能喝西北风果腹了。
这次回去是参加组合的出道五周年纪念会,虽然组合名存实亡,样子还是要做的,让现在红得目中无人的男团们知道还有他们这个开山辟路的前辈,顺便把库存积灰的专辑写真什么的拿出来卖一卖。
下飞机,开机后第一件事就是发短信。
不管那个旧号码到底还在不在用,在得到新号码之前,每天的问候不能断。
坐在机场大巴上顺手翻了翻自己的超话,刚才在S市机场的照片已经被PO了上去,这么短的时间显然没来得及精修,叶钦点开照片放大看,堪比国宝的黑眼圈把他自己都吓得够呛。
准是杂志拍摄那儿的化妆师用的眼线笔不行。叶钦用纸巾沾着水对着手机擦眼睛,边擦边想,翻红机会渺茫,月月姐可能要失望了。
……不对,从来没红过,哪来的翻红?
丧完了又开始自我安慰,幸好那天程非池没开门,没看到他这丑破天际样子。
到市中心改搭公交,纪念会安排在下午,叶钦打算先去城东监狱走一趟。
前些日子提交了会见申请,刚好批在今天。叶钦赶时间,什么都没带,空着手就去了。
叶锦祥还是老样子,看见他就笑容满面,隔着铁栅栏问他吃饭了没有,最近的生活怎么样。
这些年叶钦平均一年来两次,每次说的话不超过十句,其中九句是回答叶锦祥的问题,待的时间也不会超过五分钟,完成任务似的。
叶锦祥也不生气,照样耐着性子跟他说话,让他不要太辛苦,债等自己出去了之后还,还有几个老朋友可以拜托一下云云。
往日叶钦左耳进右耳出,权当没听见,今日却有了别的反应:“你有个老朋友姓易吗,S市的?”
叶锦祥愣了下,随即喜道:“有啊,大学同学。怎么,是不是见到他了?你跟他提爸爸的名字,他准会帮忙……”
“跟他提还是跟他的女人提?”叶钦不留情面地打断,“当年你怀的什么心思,以为我不知道?”
叶锦祥面色一哂:“都是过去的事了,爸爸现在改了,等过两年减刑释放,爸爸会好好补偿你,现在别赌这口气,不然苦的是你……要不你把他的电话弄到给我,我去拜托他……”
“拜托他干什么?我现在好得很。”叶钦没好气道。
叶锦祥经历家破人亡后入狱五年多,再多的优越感也被磋磨见了底,面对生活艰难的儿子心中只余愧疚,斟酌再三,放低姿态说:“爸爸在里面劳动攒了些钱,你拿去,问问C大能不能收你回去念书。唱唱跳跳的不是长久之计,你妈妈在天上也不想看你这样过日子。”
叶钦终究没把自己和程非池的事跟叶锦祥说。
老家伙至今不知道自己除了恨他间接害死妈妈,还恨他当年不干不净的男女关系害自己误会程非池,以致造成如今难以挽回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