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又何欢(33)
作者:良艺
时间:2018-11-10 00:11
标签:都市情缘
众人了然,注意力逐渐转到未来的家主身上。
何欢穿着一身正装坐在老爷子身边,面沉如水却对各方敬酒来者不拒。
他八岁就把酒当水喝,这么多年从未醉在别人前面。今天,是人生中第一次有了醉意,沉默地望着众人的眼底布着根根血丝。
众人硬生生受着小公子的审视,面对在姚家盛传了几年的关于二少爷和小公子的关系问题三缄其口。
向来忙到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无影去无踪的江河不知什么时候出现,附耳在姚期身边低语了些什么。随后姚期一边颔首表达歉意一边拉着未婚妻起身,说,你父母来了,我们去机场。
一直沉默不言的何欢忽然起身离席,说,我也有事儿,就先走了。
他转身太急以至于根本没来得及看见身后那道注视的目光,以及某人眼底不着痕迹的痛色。
头顶的水晶吊灯晃啊晃的投下刺眼的光影。姚期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无声牵起了身边的女伴。
事到如今牵涉太广回头已难。
离去的路上,车里气氛沉闷,何欢坐在副驾驶上目光冰冷。在姚家做了十几年司机的老李方才知道,一直与人为善态度温和的小公子才是真正难应付的那个。
车子停在公司门口,何欢望了望窗外几乎看不见顶的写字楼,许久,开口说,回南山别墅。
那天晚上何欢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好像突然间就丧失了入睡的能力,他翻身下床,找出两片镇定药来吞下。
只不过,五分钟十分钟半小时过去了还是毫无睡意。
他无奈妥协,在浴缸里放了热水,鬼使神差地和衣躺了进去。
姚期推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蜷缩着身子一点点滑进大浴缸底部的样子。
热水逐渐漫过他的喉,鼻,浴缸里的人却全无反应,只是抱着双臂以在母亲肚子里的样子安然躺着,睡着了一般。
刚刚踏进大门的人先是一愣,然后大步过去把他从浴缸里拎了出来,迎面便是一拳。
何欢被人从混沌的边缘强行拉回来,睡意朦胧地挣动了两下,说,你放开我。
姚期一股邪火压在胸口把人抵在浴缸外沿厉声问道,别告诉我你穿着衣服洗澡是为了洗衣服!
何欢睁着一双大眼睛看他,许久才终于回神,声音低低地说,她配不上你。
姚期一怔,慢慢放松了手上的力气扶他起来,要结婚的决定却不变,态度坚决地说,只要我同意,不管男女老少残疾与否都是相配。
何欢好像胸口难受,抬起手来胡乱扒拉着不知是要揪住自己前襟还是要拉开姚期的手,他说,那个女人有什么好?要面容没有,要身材没有,要家境没有,论性格又不了解!明明是大街上一抓一大把的类型为什么会被你选中!
姚期退后一步冷冷看他,说,你既然看不上我又何必诋毁她。
“可是……”
“没有可是,我们是两厢情愿。我身上承载着别人的欢喜,就不能一次次让人失望。”
何欢看着他难以置信一般许久才低低地“哦”了一声,然后跌跌撞撞地去换衣间换了衣服乖顺地躺回床上睡觉。
也许是热水加速了血液流通,折腾了很久反而没了清醒的感觉,很快就睡着了。
姚期站在床边盯着他脸颊绯红的睡颜看了很久,最终只轻轻地留下一句,你明知道我不喜欢你和殷超待在一起,明知道我不忍心伤你。
床上的人安静躺着没有丝毫反应,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小片阴影,明显是睡得沉了。
那一夜,真正失眠的人是姚期,开着车从山上下来,在一个不知名的街角长椅上坐了一整晚,脚边掉满了烟蒂。
清洁工阿姨第二天早上过来上班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神似流浪汉的人。她双眉一横,拿出自己从业二十年的职业修养冲着姚期吼,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儿,抽烟了不起吗?
姚期被一声河东狮吼从失神的状态震回来。蹲下身把脚边的烟蒂都捡起来握在掌心。
那一瞬间,他真的好像一个无家可归的乞丐啊。
可笑的是他又不能真的像个乞丐一样放纵自己。
再过一天就是接新娘子回家的日子,姚期回家冲了个冷水澡换好衣服就去找迎亲队伍汇合了,开始化妆做造型,一字一句记清楚长辈的嘱咐,等着迎即将相伴一生的人进门。
那一夜有很多人都没睡,单单姚家直系亲属聚在一起就有将近几百人,众人欢聚一堂开心得就像自己才是这场婚礼的主角。
等到东方第一缕晨光划破乌云照耀在大地上的时候浩浩荡荡的车队刚好从姚家老宅开出来前往城郊一处小楼。大街上的人群驻足相望。整个戴城都处在一种即将沸腾的氛围里。
等红灯的时候姚期兜里的电话忽然响了,小众的伤感情歌回荡在早上空旷的大街上莫名地刺耳。
屏幕上不断闪动的是江河的名字。
一直紧绷的那根弦好像突然断了。姚期几乎是颤抖着手接起来。
听筒里传来短短的几个字:小公子不见了。
姚期愣着,一瞬间忘了应该怎么反应。
红灯按时亮起,旁边有车辆匆匆而过,后面跟的是自家的车队无人催他,等在绿灯前的车队一时间有些诡异的安静。直到姚期忽然加速调转车头朝向不知名的方向疾驰而去。
后面的司机一脸懵地尝试着追了一段之后没追上,随即放弃。
新郎开着婚车逃婚了。
一条爆炸性消息很快传遍戴城大街小巷。
那时何欢正在一家KTV的地下城里包了一间大包间,独自望着屏幕发呆。
包厢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打开,刺眼的光照进来,何欢本能地闭了闭眼睛,下一秒就见一个身形高大的人走到他身边,表情恐怖地就像地狱修罗一样盯着他,问,这么讨厌我吗?我的婚礼都不出席。
何欢看着他就像望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一样。姚期则顺势坐下,一副打算长谈的架势。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要结婚吗?我怕知道你对我的看法,更怕自己忍不住伤害你。”他整个人隐在黑暗里,看不清楚表情,声音很轻,仿佛一个不小心就要随风散了。
何欢踉跄了一步,靠在墙边,神色痛苦。
“怎么?觉得恶心?无法忍受?”姚期无数次预想过何欢知道以后的表情,早就做好了心里建设。临到眼前了,看到自己被当做毒蛇猛兽避着,仿佛一下子被按下了“暴虐”的开关,冷笑着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仿佛要把眼前人烫个洞。
何欢转过头去,闭着眼睛,脸色苍白。显然已经到了承受极限。
姚期伸出手,想和往常一样扳着他的头把他带进怀里。手伸出去,却僵在了半空中。片刻后,又颓然放下,问,你还好吗?
“出去。”何欢抬头看他,目光决绝。
姚期就像听不懂一样半晌不动,何欢却显得有些焦躁,退了一步转身走开。
“去哪?”
“我不知道。总之不想看见你。”何欢脚步顿住,语无伦次地回了一句。
过去几年,何欢在姚期这里索求的一直都是他缺失的亲情,只不过同样一份感情在两个人眼里却是截然不同的模样。
他就像陷进了沼泽一般除了恐慌又茫然地挣扎别无他法。
回神的时候,他已经在一个宽阔的胸膛里,耳边,是姚期温热的呼吸。何欢僵了两秒然后不遗余力用手肘向后撞了一下,姚期生生受了这一下,肠子都要扭曲了,然后忍着疼将何欢重新抵在墙上。
这一次,他是用了力气的,何欢受到惊吓剧烈挣扎,没有两秒就被暴力镇压。双手被握着反压在身后,腰际又被迫抵在姚期身上。整个人呈一种屈辱的姿势。
唇上忽然传来柔软的触感,柔软地,试探着,顿了两秒才开始继续。何欢像中电一样迅速偏过头去。
他抗拒得那么明显,一脸即将赴死的表情。姚期不自禁加重了手上的力气,几乎就要把怀里的人碾碎,理智崩坏的前一秒将额头和对方抵在了一起,说,我爱你,不要怪我。
一瞬间,何欢脸上因为剧烈挣扎产生的红晕就退了个干干净净,脸色煞白失了血色,眼底生出一种名叫绝望的情绪来,眸光结了一层冰。
姚期放手,退开一步才发现何欢在微微颤抖,几乎就要站不住了。
万事在握高高在上的人丢盔弃甲,沙哑着声音,艰难开口道:“如你所愿,我走。”
他在晨光中来,又在黑夜里去,麻木的神经已经分辨不出究竟是何欢的表情更让人难过还是决定不再打扰更让人难过。心上被扎了一个洞,漏着风,催得脚步更加匆忙。
第四十三章
随着大门“砰”地一声关上,脚步声逐渐远去,走廊里逐渐安静下来。每一声心跳都被无限放大然后通过鼓膜传进耳内。
何欢一动不动地坐着,莫名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愤怒。
他忽然扬手,把面前小桌子上的酒水通通砸到墙上。
淡粉色的花经过渲染之后在白色墙壁上开出妖艳狰狞的效果。
何欢几乎是失控地低吼,赶走了靠近我的每一个人,又跑去娶别人,还说什么人心恶毒,姚期,你才是最自私最恶毒的人。
因为不放心,不久前刚刚离开的人去又复返踏进房间的瞬间听到的就是这样一句。
一身风雪的人凝视着何欢,目光深邃犹如寂寂深潭,片刻后,姚期拉起他的胳膊说,你醉了,我送你回去。
“我没醉,你知道我根本就不会醉。”
何欢用力挣开他的手,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又颓然坐回沙发上,道,你说过强行干涉别人生活的人最恶心了。大叔,你我才是真正没什么关系的人。
身形高大的人沉默着站在幽深长夜里,就像一尊雕塑,良久,他声音低哑地问,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何欢眸子里的混沌已经退去,全然不像一个醉汉 ,他端出练习了半生的冷笑表情来,轻飘飘地说,你最恶心了。话音刚落,就有人倾身上前来,何欢感觉到面前的风动了一下,下一秒,肩胛上就传来仿佛被碾碎的疼痛。
他想要用冷漠去回应姚期,脸上的表情却因为剧烈的疼痛而逐渐崩坏。只能用力去掰握住自己肩膀的双手,但眼前人丝毫没有要放手的意思,整个人罩在他上方双目猩红仿佛一只发疯的困兽。姚期说,给你一次机会把刚才的话收回去。
成功用一夜时间把自己喝得烂醉如泥大脑一片浆糊的人抬头望进姚期的眸子里,整个人震了一下,但那仅仅是一秒钟,随即便又回到敌我不分见人杀人见神杀神的状态,冷笑道,姚二少爷,你真是过分自大了,你是谁啊?
姚期半生冷漠半生桀骜明里暗里树敌无数受过暗枪无数但从来没人敢在他面前说过一句重话,恍然听到这样一句,他愣了一下,随即扯起嘴角苦笑了一下,用手捂住眼睛,良久才起身,说,就这样吧。
七年痴缠七年虚妄,就这样吧。
开门,转身,姚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凉风入肺有短暂的刺痛感。他点亮一支烟,火光在黑暗中倏忽升腾又瞬间寂寂。
他掏出手机来输入:江河,定位发给你,你过来……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啪”的一声,手机落在地上摔了个稀碎,腰际攀上来一只手,那人含糊间说着:“别走。”
姚期转身,捧起那张微红的脸,无奈问,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何欢片刻不曾移开目光地盯着他,目光中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