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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水回南(46)

作者:尤里麦 时间:2023-08-02 11:49 标签:破镜重圆 年上

  脚步声直冲楼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陈木潮心里一紧,转头面向楼道,对上了几张满是横肉的脸。
  这段时间只以文字见面的债主好像也没想到这次来能碰上人,看了看门牌号,随后眼睛一弯,态度不明地笑起来。
  “这么多次终于见到个人。”其中一人身材高大,一只眼睛看不见,刀疤贯穿眼皮,皮肤被海风吹得黝黑。
  他看着陈木潮,问:“你是陈志的儿子?”
  陈木潮明白躲不掉,说是。
  范言在他身后,完全没反应过来这是唱哪一出,陈木潮肩宽,也没法完全挡住她,她通过人体的罅隙偷偷地看,没敢说话。
  “昂,那看来你爹真是个孬种,留下儿子,自己跑了。”那人又说:“每次来都堵不到他,他运气可以。”
  他顿了顿,指指陈木潮:“你就不怎么样了。”
  无法否认,是不太好。
  陈木潮瞥了眼门口斜放着的扫帚杆,估算了下距离,大约两步之内能拿到手。
  “阿潮……”范言有点害怕,出生在纯粹爱意里的孩子没见过这种龌龊,她拽了拽陈木潮的衣摆。
  “他们是谁啊?”
  恶劣的性格在混乱中不加以控制的话完全收不住,只是理性像座大山,陈木潮烦透了,看人的眼神变得凶狠,说出的话仍然分寸:“你先回去,到家跟我说一声。”
  “为什么,我不……”
  她不谙世事的倔强被打断,陈木潮冷声,不耐烦到极点:“我说回去,你听不懂吗?”
  现实里是不会有坏人站着不动等人聊天聊完才冲出来的,为首那个看了身后两三个人一眼,那些人就大跨几步,距离迅速拉近,几只手伸向他,范言在他身后,他退无可退。
  非要说一个改变事态的节点,不是嘴角被乱拳打出血,也不是扫帚杆还击而发的惨叫。陈木潮想,大约是范言不管不顾突然冲上来的那一瞬间。
  有人带了刀,见陈木潮不是善茬,恶向胆边生,锋利的刀片撕裂空气,没人看清动作,除了范言。
  没人注意她,因此用自己皮肉挡在陈木潮面前不是谁的意料之内,达成那一瞬目的的想必也只有她自己。
  见血了,又是个局外人,给个教训和警示的目的早已达到。为首的独眼咂咂嘴,很快顶楼就又只剩下两个人。
  苹果又掉在地上,触地点呈圆形摔烂,四方体的纸盒在乱中被踩毁,粉白色的带着甜蜜香气的奶油混着蛋糕胚露出来,沾上鲜红的液体和灰色的尘埃。
  伤口从范言肩膀开始,一路往下至右边大臂中间,深且长,范言的父母接到通知,改了机票,坐最近的一班飞机正在赶来的路上。
  范临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头发像鸡窝,脸上带着没缓过神来的懵懂,见了陈木潮,冲动占上上风,对着他开裂出血的嘴角又是一拳。
  一旁的经过的小护士赶紧去拦,但毕竟是处于青壮年的男人,范临身高比陈木潮稍矮上一点,但好说也有一米八五。
  不愿为难护士,范临后退两步,与陈木潮拉开距离。
  “她要是有什么好歹……”范临停了停,好像也没想好这狠话要怎么对自己好兄弟放,卡了半天没再说出话来。
  最后也只是颓然地跌坐在长椅上,而陈木潮还是站着,眼睫下垂,同样不作声响。
  打破沉寂的是陈木潮的电话铃声。
  默认的设置,轻快得格格不入,陈木潮掐断它,周思妍在那边尖叫着说话,嘴里含了风,吐字模糊。
  “阿潮……你爸,你爸他要跳楼,你快来,劝劝他……”


第46章 我想和你告白
  郊区的烂尾楼,踩碎的奶油,廉价的彩灯和呼啸过耳的圣诞歌,陈木潮一直记得。
  “我去得很是时候,”一支烟烧完,陈木潮只抽了两口,“赶到的时候陈志刚好带着我妈从楼顶跳下来。”
  为什么说是陈志带着周思妍从楼上跳下来——
  路港晨报上的报道是“排除他杀可能”,媒体的一面之词姜漾曾经深信不疑,现在当事人亲口复述案发经过,不由让人寒毛倒立。
  姜漾想问,短促地吸了口气又犹豫地停下,而陈木潮像是看出他所有疑惑,笑了笑,说:“我妈可从来没有想过结束生命,我让她别乱走,她不听,跑上楼想劝陈志下来。”
  “没成功,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电话一直挂着,陈木潮用这根看不见的通讯线撑着周思妍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但陈木潮的手伸不到她大脑里,摆不进她的思想,再三阻拦,周思妍还是上了楼。
  手机里传来陈志失真的低吼:“你觉得我们现在还有什么后路吗,六十万,你我下辈子能还得清吗!”
  “我是在为你解脱!阿潮……阿潮要是想,和我们一起跳下去也不是不可以。”
  陈木潮在昏暗中看见那座烂尾楼,在医院陪护时间长久,天黑得浓稠,已经是深夜,路灯几十米只有一盏,他在楼底把自行车停下,轮胎剧烈摩擦地面,但耳边更响的是人的声音。
  很吵,真的很吵。
  像范言不听劝告的天真,陈志和周思妍一样,含混地争论着什么,突然一声尖锐的叫喊,陈木潮抬头往上看。
  很远很远的地方亮着一块LED显示屏,虚假的钟声敲起来,时分秒针在这一刻重叠在一起,上面打着几个花体大字。
  圣诞快乐。
  下雪了,气象预报难得准确一次,是很小又细密的雪花,落在皮肤上都无法惊动触觉的苏醒。
  然后有什么和雪一起落下来,高速又急不可耐一般,地心引力与风拉扯,衣摆被鼓动发出的簌簌声让人心脏疼,牙也酸。
  “嘭——”
  血漫过来,因为大量,地上薄薄一层一踩就消失的雪花快速地融化,伸向陈木潮的鞋尖。
  像那颗摔烂的苹果。
  陈木潮后退一步。
  “我忘了,是不是因为那天真的太冷,血打在脸上真的是烫的。”陈木潮说。
  脸被摔成流体,眼球都飞出来,陈木潮还记得另外一些细节,他没说话了,去看墓碑上周思妍的黑色眼睛。
  姜漾为他打着伞,陈木潮眼神专注,半晌泄气,把伞推开。
  “因为我的缘故,范言和范临还是转学去了珠海,他们的父母见了我一面,在我送我爸妈遗体去火化后抱着骨灰盒回家的路上。”
  当街拦人,一对父母形容憔悴,陈木潮缄默不言,过了很久,说对不起,医药费由我全额承担。
  “范言伤的是右手,别说写字,动一下都困难,我看得出来那对夫妻气得想把我生吞活剥,但可能是谁和他们说了什么,我侥幸被可怜,没有再多添一个仇家。”
  “路港才多大点,弹丸之地,小道消息和八卦传播太快,我想我被孤立也情有可原。”
  “毕竟还有谁会想和我扯上关系,范言的遭遇就是教训。”
  教室角落的四个座位空了两个,陈木潮坐在原处,前面那个戴眼镜和范言一起研究星座的女生不再转过来和他说话,做得最多就是会给他在桌上留一份卷子。
  “知道为什么我对你PTSD能那么敏感地察觉到么?”陈木潮暴露在雨中,绵雨变成刺穿万物的箭矢,他在这一刻终于把自己剥开,只剩肉体凡胎,雨落下来,万箭穿心。
  “因为我也有,周思妍和陈志坠楼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比你更严重。”
  “我甚至觉得他们恶心。”
  刚出事的那几个月他几乎畏惧高楼,抬头不敢,恐高到病态,高三在教学楼顶层六楼,他靠窗坐,往出一瞥,往下一看,满脑子都是摔烂的人体组织,呼吸困难,笔都拿不稳。
  “我不近人情,精神和物质都空匮,做朋友算不上仗义,做子女毫无孝心,哪一种都是毫无辩解余地的失败。”
  “所以姜漾,你为什么觉得我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爱人?”
  实话说,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他才毫无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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