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言难止(133)
在前线待了不到一周,前天晚上八点左右,一次空袭过后,战地医院变为一片废墟,许则所在的A39医疗队也在军事地图上失去了信号。今天早上,各大新闻频道已经陆续开始报导这次失联事件,并且几乎都提到了队伍中那位刚获得‘未来医生’荣誉勋章的年轻博士。
才走出指挥室,手机响了,来电人是贺蔚。陆赫扬接起来,那头传来的却是池嘉寒的声音。
“上校。”池嘉寒有种冷静的慌张,“你有许则的消息吗?”
“还没有。”
池嘉寒沉默片刻,说:“许则几年前就自愿签了首援医疗行动队的同意书,如果战区医疗资源不足,他是第一批要去支援的。”
“我之前总觉得他处在一个‘会好好活着,但如果马上要去死也没关系’的状态里,但现在你回来了,可能会不一样。”池嘉寒说,“如果你了解到了什么情况,尽快告诉我可以吗?”
“好。”陆赫扬答应他。
电话挂断前,陆赫扬还听见贺蔚不断在问池嘉寒:“什么不一样?怎么不一样?什么意思?”
在原地站了会儿,陆赫扬打开通讯器,拨下与罗隽的通话。
“赫扬啊,什么事?”
“司令,十分钟后我会发起一份支援西部战区的调令申请,麻烦您签一下字。”
“前段时间刚重新考核完,这么快又手痒了?”罗隽‘啧’了一声,“西战区的情况是比较严重,但还不至于出动你这个上校去支援,不太合适。”
“明白,我一个人去,以非公开任务的形式,不会影响西战区的作战安排。”
“我听出来了,这趟是非去不可了是吧?”罗隽想了想,说,“你自己看着办,去之前记得把基地的事情安排好。”
“我马上开会做好交代,谢谢司令。”
“小心点,注意安全。”
晚上六点,陆赫扬到达西部战区军事指挥部,不过不是一个人,宋宇柯也跟他一起。
宋宇柯很少强烈要求与陆赫扬同行,但这次他对自己上司的状态十分忧虑。从得到医疗队的失联消息开始,宋宇柯不止一次地告诉陆赫扬,许则之前在支援任务中最长的失联时间曾达到半个月,遗憾的是陆赫扬似乎一点也没有听进去。
进入指挥中心后,陆赫扬完全遵守不影响西战区作战安排的承诺,只询问了A39医疗队相关的问题——最后消失的精确位置,以及周围两百公里内大大小小的所有医院,并最终将目标锁定在几块信号受到严重破坏的区域。
整个指挥室都处在‘等待上校发表作战意见’的状态中,陆赫扬却在了解完情况后便直接离开了。宋宇柯稍晚了一步,被一把拉住。
“哎不是,小宋,上校就这么走了?”
宋宇柯急着跟上陆赫扬,只能官方地解释道:“上校这次不参与作战部署。”
“那大老远地连夜赶过来是为了?”
“主要是……为了A39医疗队。”
“出动上校来找医疗队?别开玩笑了!”
宋宇柯苦笑:“我也希望是玩笑。”
他跑出指挥大楼时陆赫扬已经坐在军用车驾驶座上,没有司机,没有随行士兵,宋宇柯问:“他们是怎么同意让您一个人开车的?”
陆赫扬启动车子,回答:“因为我说我只是要去一百米外的食堂吃饭。”
“实际上呢?”
“找人。”陆赫扬调出地图,将目的地标记为离这里最近的无信号区域中的某个医院。
战场上开车是比驾驶直升机更隐蔽更不起眼的方式,不带任何士兵,在找到医疗队后再通知指挥部派人接应,是减少战区人物力资源消耗的最佳手段——陆赫扬的每个决定单看都很合理,很有依据,组合起来却让宋宇柯觉得无比荒唐。
回想起来这种荒唐早就有了,从去年陆赫扬故意考核不及格开始。
“上校。”宋宇柯第五次提起,“许医生以前最长失联过半个月,情况和这次差不多,现在搜查队也一直在找,所以——”
陆赫扬终于对这句话有了点反应,说:“以前是我不知道。”
意思是如果知道的话,也会像现在一样的。
宋宇柯闭上嘴,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他已经能想象到当陆赫扬的信号渐渐消失在地图上时,罗隽会有多后悔同意这次申请。
入夜了,车子迎着寂静的一片深黑,朝西战区军事指挥部外开去。
“医生叔叔,面条是给奶奶吃的吗?”只到alpha大腿高的小女孩仰着头问。
“也给你盛一小碗。”许则侧过身,防止汤水溅到她。
“谢谢叔叔!”小禾抓住许则脏兮兮的白大褂,“叔叔,你昨天晚上为什么不睡觉?”
“我要站岗,如果有危险,我会告诉大家。”
前天晚上的空袭发生在队伍外出接伤员的途中,医疗车刚出发没几分钟,数架战斗机掠过高空,掷下炮弹,他们回头便看见从战地医院里腾起的滚滚黑烟,只能调转方向往可以藏身的位置开。轰炸声一直没有停歇,整块区域的信号都被摧毁,车子行驶了近半个夜晚,最后来到这座小城。
大部分居民已经撤离,留下疮痍遍布的空城。许则一行人带着途中遇到的几位受伤公民,进入城里的一家医院,收拾出几间病房,将伤员暂时安置在这里。
楼下传来汽车声,小禾朝窗外看,虽然以她的身高什么都看不到:“是叔叔阿姨回来了吗?”
“应该是的。”许则说。
难以预计会和院里失联多久,这两天同事们一直轮流外出搜集物资和搭建信号。
将面条装进保温餐盒,盖好,许则蹲下去,问小禾:“要不要抱?”
不知道为什么小禾很粘他,刚刚上楼时已经摔了一跤,许则担心她下楼又摔了。
小禾圈住许则的脖子,被他一只手抱起来。许则拎好餐盒,在小禾‘飞机起飞呜呜呜’的播报声中转过身,往厨房门口走——抬眼时蓦地看见门边站着一个alpha,个子很高,逆着光看不清面容。
不需要看清脸,许则也可以一眼认出对方。
“是真的飞行员!”小禾指着alpha那身空军作战服,惊喜道。
许则抱着小禾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陆赫扬走到面前,他才迟缓地反应过来一点,张了张嘴,叫他:“上校。”
陆赫扬看了许则几秒,提过他手里的餐盒,说:“走吧。”
去病房的过程中,小禾趴在许则肩头看陆赫扬的侧脸,最后鼓起勇气问他:“叔叔,你是开飞机来的吗?”
“开飞机太危险了。”陆赫扬说,“是走路来的。”
小禾信不信不知道,反正许则是信了,他立刻问:“为什么?”
陆赫扬朝停在医院大楼外的那辆军用车抬了抬下巴,转过头问许则:“真的看不见吗。”
“……”
小禾的奶奶在撤离过程中腿受了伤,目前只能躺在病床上静养。许则扶她坐起来靠在床头,将碗和筷子递给她,又帮小禾在病床边支起一张小餐桌。
当下的境地里能同时看到医生和军人,是件让人十分心安的事。小禾的奶奶问陆赫扬:“是来接我们的吗?”
“是的,很快就可以转移去军区中心医院。”
离开病房前,许则回过头,奶奶还端着面没有动筷,只微笑着看小禾在吃面。小禾吃了两口,直起身,悄声说:“奶奶,飞行员叔叔说他是走路来的,但我看见车就在门口。”
“叔叔可能是在跟你开玩笑。”
走廊尽头的窗玻璃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灰,阳光模模糊糊地照进来,许则把窗户打开一点。
从那天晚上与陆赫扬告别后许则就时常陷入怀疑,怀疑陆赫扬恢复记忆这件事是自己做梦时杜撰出来的,但幸好有证据,书包里的那朵栀子花,虽然最后它还是枯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