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性难驯(5)
“喂!我听见了啊!”孟野推了他一把,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笑,“你才傻逼,谁骂我谁傻逼。”
庄绍酒精上头了:“老板,瓶起子!”
“喊你大爷!”老板吼,“来了!”
那架势有点黑道大哥的意思。
两人齐齐缩脖,落对方眼里那叫一个怂。这回孟野先笑:“傻逼。”
庄绍说:“你大爷。”
“俩小兔崽子……”老板过来送起子,一人横一眼,“毛都没长齐就学人喝酒,哪天我非捅到你们学校去不可。”
等他一转身,两人在背后异口同声且低声:“傻逼。”
出来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班里现在估计晚自习呢,今晚做英语卷子,这个点应该在放听力。他们俩半醉地插着兜在街上游荡,小风吹着很惬意。
就是腰上的校服有点儿扎眼。
一顿饭吃掉一百多,孟野那个震惊啊,不过脸上还是装出云淡风轻。
“看来、嗝、看来你很有钱嘛。”嘴皮子不顺溜了。
庄绍在月色下走他旁边,步伐变得比较缓慢:“没钱。”
“没钱还请我吃饭喝酒。”
“不算请,算你陪我。”
怎么听着自己跟三陪似的。
孟野停下来,迷迷瞪瞪地转头盯他,双眼圆睁。
庄绍对着月亮伸了个懒腰:“想不想去看看我睡觉的地方。”
第4章 真他妈幸运
其实钱包里那位不是什么姐姐,是庄绍的妈。庄绍他妈庄莹怀上他的时候十六岁,一年后生下他,到现在也才三十三,所以看着像他姐。
不过庄绍从小没喊过她“妈”。
不管是那个年代还是现在,十六岁怀孕都是桩惊天动地的新闻。庄莹刚怀上,糟蹋青春少女的同窗男生就跑了,被家长送出国门当缩头乌龟,接下来的十七年再没露过一次面。
庄家有钱,背景深,庄绍外公当时还配的有警卫员。这种家庭出了这种女儿,她爸气得差点拿皮带把她勒死,可部队医院哪是能随随便便打胎的,拖来拖去庄莹的肚子就大了。
整整几天几夜她爸没合眼,每天晚上坐客厅抽烟,悔恨自己因为工作忙疏忽了女儿的教育,也痛惜女儿即将被改变的下半辈子。思来想去,最后想出一个折衷的办法。
“回雁岭。回老家去生,生完带回来就说是我跟你妈的种,让孩子管我叫爸,管你妈叫妈。”
“那哪成啊!”她妈吓得半死,“你一个当兵退下来的哪能不管计划生育?这要是让人知道举报到连里,往后的前途还要不要啦?”
“我都四十好几了要前途干什么,早退晚退都是退。”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她爸当即发号施令,“女儿的前途要紧。”
她妈抹了抹泪,半晌才点头同意。
就这样,庄莹的妈带着女儿滚回老家雁岭,六个月后在人民医院的小产房里生下庄绍。返回临江没多久庄绍的外公就接受队里处分,自请脱离军队变成一名普普通通的水电厂中层干部,庄莹也因为休学一年外加搬家,转学后磕磕绊绊读完高中再没考上大学。
好在庄绍一点儿也不像他爸。他的长相像他妈,小时候粉雕玉琢的一个奶娃娃,长大后出落得又高又帅。性格像外公,十几岁的年纪已经是个大人,沉稳内敛,重情重义,肩膀扛得住事。
要不是外公病逝,娘要嫁人,也许庄绍会一直过着他殷实平凡的生活。
想着这些,他在凉风中渐渐清醒过来。
“喂,我发现你很不爱说话啊。”孟野勾着头问。
“是么。”
“是啊,你看从你早上出现到现在,咱俩说的话两只手数得过来。”
走到人行横道,庄绍伸脚踢开地上的石子,然后耐心等待红灯,“不是故意的。就是觉得这么呆着也不错,不想费心找话题。”
孟野笑了。
他本来酒量就差,今晚喝得又着实有点儿多,动作也跟着变得很放肆。
他勾住庄绍的脖子,两人的脸倏得拉近。
闻到裹着酒气的鼻息时庄绍静止,淡漠的神情出现了一丝裂缝。
“我看你就是装酷。”孟野哼了声,“老让我问一句才答一句,跟个机器人一样,没意思。”
“那你觉得什么有意思?”
“这个嘛……”孟野苦恼地抓了抓头发。
红灯变绿灯,他抬头一看,问庄绍:“离你睡觉的地方还有多远?”
“四百米吧。”庄绍说,“就前面公园那儿。”
孟野点点头说知道了,反手拽起他的手就开始狂奔,连一秒钟反应时间都没给庄绍。
“你——”
“愣着干嘛跑啊!”孟野松手,笑得很痞,“咱俩比赛,谁先到公园门口就算赢!输了的请喝雪碧!”
说完就他妈跟支箭一样射出去了,从后面看简直有重影。
“我操……”庄绍低骂了一声,撒开腿追上去,跑到公园大门口时孟野早就到了,倚着一棵大树冲他得意地笑。
“喝酒了还是喝燃料了,跑这么快……”庄绍撑着膝盖大口喘气,感觉自己的肺都烧起来了,五脏六腑严重缺氧。
孟野看了眼表:“75秒,太慢了,属乌龟的吧你。”
庄绍缓过来,回击:“那你呢,你属兔子的?”
“多谢夸奖,老子的确是动若脱兔。”
庄绍:“知道‘动若脱兔’的前一句是什么吗?”
“?”
“静若处子,意思是像未出阁的姑娘一样沉静。”
“……”孟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抬腿踢他,“快他妈别说了,给老子买雪碧去。”
一整天相处下来庄绍对他说脏话的习惯已经适应,眼皮掀了掀去买饮料。
“怎么就一罐?”
“说了我没钱。”庄绍面无表情地往公园深处走,“一罐雪碧够我吃顿泡面。”
孟野顿时惭愧起来。人好好一个贫困生,被自己讹了晚饭讹饮料,搞不好接下来几天都得喝西北风,自己也太不像话了。
于是他开始琢磨怎么弥补,琢磨着琢磨着惊觉不对:“不是带我到你睡觉的地方去吗?怎么变成逛公园了。”
“这就是我睡觉的地方。”
孟野眼睛瞪得老大。
“到了。”庄绍说,“就是这里,昨晚我就在这张椅子上睡的。”
眼前的长椅锈迹斑斑又很窄,无法想象怎么能容得下他一米八五的大个子。
庄绍从椅子下面把自己藏着的背包抽出来,拍了拍灰,然后拿出毯子垫在椅面上,“坐。”
像在自家客厅一样招待孟野。
孟野张着嘴。
虽然老爸死得早,家里条件也不富裕,但他严格来讲是个幸福的家伙,从小就在自由和充满爱的环境下长大,没什么学习生活的压力。
他在庄绍身边坐下,羞愧得简直抬不起头来:“你,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啊,你爸妈呢,你家呢?”
“我没爸,”庄绍顿了顿,“也没家。我妈拿我当包袱,把我送这儿来就是想摆脱我,而且她跟我说过,只供我到十八岁。”
脚下的细草刺茸茸的,扎着孟野运动裤下的脚踝。
“那你可以住学校啊,学校宿舍便宜,一学期才八百。”
算下来每个月两百,是个人都应该交得起,何况还有别的办法呢。
“实在不行你还可以申请贫困生补助,我听说那玩意儿不限名额,满足条件的都可以申。”
庄绍笑了笑,表情却是那么沮丧:“其实我每月有一千块生活费,活下去不成问题,不想住宿舍是有别的原因。况且申请补助需要我妈签字,但我妈不让我回去,再说我们家又不是低保户。谁能证明我困难?没人能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