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之痒(87)
“其实他刚到从前慢的时候小白身上只剩下八十块,后来我跟君才知道,那八十块还是小白在路边帮人画画赚到的。他身上唯一的十块钱,全都拿去买花了。”
房子文深深地看了一眼叶嘉,仿佛是故意要教他知道一样,她说:“他没说送给谁,但我想应该是很重要的人吧。”
叶嘉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了那支不明来路的玫瑰花,那支他轻易说着“扔掉”的玫瑰花。
许瑞白是抱着怎样的决心将那支花插在沈清川的门上?道歉?告别?
叶嘉想不出来。他无法想象一个连生存都无法保证的人,如何会想去买一支花送给自己。
他抓住床边的梯子,抵在床沿上,用力地闭上眼睛。他几乎要喘不过气,只能用右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衣领,以求用这样的方式让自己呼吸顺畅一些。
房子文不着痕迹地轻叹了一声:“日子明明已经慢慢好过起来了,唉……”
许瑞白不该是这样的。
许瑞白应该住在明亮的公寓,里面被家政打扫得一尘不染,听着他听不懂的交响乐,喝些他不知道年份的红酒,跟不知道姓名的Beta纠缠。
许瑞白就应该永远是那幅高高在上,不可企及的样子。永远站在灯光明亮的地方,冷漠地看着别人痛苦挣扎。
而不是像这样失掉一只手臂,再也弹不了琴,再也画不了画,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没有身份地苟活,然后在某一天清晨悄无声息地死掉。
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许久,叶嘉面色平静了一些,他抬起头,余光看到窗台的一摞杂志,雲海的。
叶嘉走到窗边,发现整整一摞都是同样的封面——他第一次投稿那一刊。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同一刊?”叶嘉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那么激动。
房子文看了一眼他手里的杂志,说道:“这都是送剩下的了,小白前前后后得买了上千本吧。那段时间他画画赚的钱全拿去买这个了。后来还主动要跟君出去表演。为了赚钱。”
为了赚钱。这听起来好像跟许瑞白丝毫不相关的四个字,现在却确确实实是用来形容他的。
“开始是让我摆在柜台上,请客人投票。后来是君带着乐队成员到路上发。就是外面那两个人。”
“小白……跟你聊天的时候,很开心。会看着手机笑很久。”
【我永远会支持大大的。】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叶嘉拿着那本杂志,突然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引得身边的人都纷纷看了过来,他却毫不在意,依旧自顾自地大笑着,笑得几乎要直不起腰。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满脸。
“小嘉,你没事吧?”房子文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语气心疼。
叶嘉突然抓起一本杂志就往外跑了出去。
“小嘉,你去哪?”
房子文跟着跑了出来,却只看到叶嘉坐上出租车的身影。
许瑞白,值得吗?
叶嘉站在门口,没来得及敲门,就听到病房内传来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显得异常地清晰。
叶嘉用力地敲了敲门,在等待开门的时间里,他听到病房内传来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异常清晰。
“瑞白,住在这样的病房里。也可以正常的画画,生活。这样不好吗?”
来开门的是程君。
白竹虞和许瑞白朝他看了过来。
“你看,只要你愿意回去,小嘉也一定会陪着你的。是吗,小嘉?”白竹虞轻轻地朝他笑了笑。语气笃定得仿佛她早就知道答案一样。
许瑞白看起来很虚弱,却还是勉强地挤出一丝笑意,然后他别过脸去:“你让他走吧,我跟他没什么关系。回不回去都是我自己的事。”
叶嘉望着他,一动不动。房间里的人也都没有说话,空气像是凝结了一般。
“瑞白,回去吧。”叶嘉突然开口道。
许瑞白眼神哀伤地望向他。
叶嘉却笑了。
许瑞白,我现在才知道。我们太渺小了,那些我们自以为的燃烧和爆炸,不过是整个宇宙间一场小小的烟火。无人知晓,不值一提。
我们不断地拉扯,痛苦到了极点,几乎精疲力尽,以为终于战胜了命运,命运却站在更高的地方,轻轻动了动手指,重新将我们推入黑暗的深渊。
我们谁也救不了谁。
叶嘉说:“我跟你回去,好不好?”
——你给了我选择混沌与疯狂的自由。我选择疯狂的,与你一同沉于这混沌之中。
许瑞白久久地凝望着他,也笑了起来。只是他可能太疼了,于是这笑看起来比哭还要难看。
“竹虞。”浑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破了这一室的沉重。
第80章
【——我不需要舒服。我需要上帝,需要诗,需要真正的危险,需要自由,需要善,需要罪恶。——实际上你要求的是受苦受难的权利】[1]
“爸?您怎么来了?”白竹虞连忙站了起来。
叶嘉朝身后看去,在许家见到的那个威严的老人,一身玄衣玄裤,手里拄着一根拐杖正站在他的门口。老人的神色似乎比上一次在许家见到时明朗了一些,不再是那副毫无生气的样子,身边也没有任何的随从,一人笔直的站在那里。
老人扫了叶嘉一眼,便擦着白竹虞伸过来要扶他的手,径直走到了许瑞白的床前。
许瑞白动了动干涩的嘴唇,似乎是想要喊他,但最后也还是没有喊出声。
老人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随后朝着程君致歉道:“能麻烦程小姐先出去一下吗?我们有一些私事要谈。”
程君耸了耸肩。心想,这VIP病房的破门隔音效果比100块钱一晚的垃圾旅馆还要差,出不出去有什么意义么?
当然她还是顺从的走了出去。
又背对着白竹虞说道:“竹虞,你也出去。”
“爸?”
“出去。”
“是。”
白竹虞恭敬的低了低头,退出了房间。
没等老爷子发话,叶嘉便识趣的要跟在程君后面出去。
“叶嘉留下。”
话音刚落白竹虞便回头看了他一眼,程君则是朝他挑了挑眉。叶嘉无暇回应,他不知道这位老先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想来也不会比现在的情形更糟了。
随着关门声响起,老人在床尾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和许瑞白四目相对。两人像是坐在谈判桌的两端,不动声色的对峙着。
叶嘉恍惚觉得老人好像哪里变了,但是那种变化太过虚无,如果非要抓住只字片语来形容,那大概只能用“气韵”两个字,像是透过时光的界限,有什么鲜活了起来一样。
“自由的感觉怎如何?”老爷子问道。
“很好。”
“那自由的代价大吗?”
“大。”
“值得吗?”
“值得。”
一问一答,许瑞白几乎毫无迟疑,老人也没有一丝停顿,仿佛一人早就知道问题,一人也早就知道答案。
房间里静默了几秒。
老人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薄薄的卡片,放在玻璃桌面上。室内太过安静以至于放下时发出了清脆的咔哒声,像是什么尘埃落定的声音。
叶嘉循着声音望去,赫然是一张崭新的身份证。
“这是最后的选择机会。你确定要放弃做许瑞白吗?”
“确定。”许瑞白一秒都没有犹豫。
老人点了点头,就要站起来离开。
许瑞白问道:“为什么?”
“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我现在给你。”
“您知道他们对我做的所有事对吗?”是隐藏了一些怨念的口气。
老人没有回答。
“其实都是您默许的对吗?”这次又多了一些愤怒,像是偏执的要知道一个答案,他问,“为什么?”
老人看着他,淡淡的说道:“因为我也是这样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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