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柴千万不要有异能(4)
那天下着雨,远远地、朦胧的,看得并不真切。
但那是他第一次看见那个男人脸上出现类似于孤独和悲伤的表情。
那个站在神坛上的男人,代表着国内学术界所有的希望,带领着新的旧的学术研究者不断向前,是不能停顿的。有些人可以失败,有些人可以退却,有些人可以停下来歇一歇,可是他不能。
他站得很高,而且身上背负着不仅仅属于他自己的责任。
从那时起,“一定要打败他”的念头突然就变得更为坚定。
因为那个男人需要有人打败他,需要有人接过他肩上的重担。
只有有人超越了他,他才不必那样辛苦地熬下去。
韩朝晖知道自己是二流的,所以上蹿下跳,打关系走后门,终于拿了不少奖项,终于在学术界占据一席之地。
然后终于可以靠着经营起来的人脉,慢慢改变国内学术氛围。
终于可以让那个男人离开那独木难支的困境。
虽然这一切一切,都没有跟人说起。可是在那个颁奖仪式上,那个男人在台下看着自己时,韩朝晖却能从那道平和的目光里感受到对方的了然。他甚至能感觉到,那个男人放弃那个演说,正是要把这个机会给自己。,
所以说,那是一个谁都无法抗拒的男人。
摁熄烟,韩朝晖把一份研究项目的资料放到陶鸣家信箱,静静地走了。
“这两个月我真的可以住这里吗?”当晚陶鸣抱着铺盖默默看着沈顾。
沈顾躺在床上闭着眼:“是。”
陶鸣两眼发亮:“那我可以去喂你们院子里那只乌龟吗?”
沈顾眼皮都不抬一下:“随意。”
陶鸣爸爸和韩朝晖携手开展一个大项目,一两个月内是没法回家了。对于这种轰动学术界的大事,在陶鸣的理解里只是“老爸要做事了他要自己呆着”。
不过现在他也有了第二个选择,比如住到沈顾家。
陶鸣发现沈顾的院子里有只乌龟以后他就舍不得走了。沈顾忙的时候他就躺在大石头上跟乌龟说话:“你呆在沈顾家里很久了吗?”
乌龟跟他一样仰躺着,懒洋洋地眯起眼:“是啊。”
“为什么?”
“因为他把我的兔子朋友救回来了。”
“啊?”
“一只兔子,我的好朋友。很不可思议吗?”
“不,不会。我认识一只猫,它以前也想跟一只狗做朋友。”陶鸣翻过身来问:“那你的兔子朋友呢?”
“死了啊。”乌龟说:“你们人类肯定早就知道,兔子的寿命比乌龟短很多。”
“不要伤心。”
“你才伤心。”乌龟不屑地抬起头:“我的寿命那么长,那么多那么多的朋友会死掉,连人类都会死掉,我要伤心到什么时候?所以我是不会伤心的。”
“这样的啊?”
“就是这样的。”安静了很久,乌龟又慢慢说:“只不过,到了秋天的时候偶尔突然说出‘嘿,你看,叶子又红了,可别再把它当胡萝卜’这种话……才发现身边没有兔子。”
“那你还是很想它的!”陶鸣说。
“才不是。”乌龟把头跟四肢缩进壳里,准备休息。
“你的尾巴忘了收。”
“没有忘。”
“啊?”
“有时候我总觉得,”乌龟的声音隔着壳,隐约不清:“它还会来咬我的尾巴——用它那一点都不锋利的牙齿。”
另一边,陶鸣的父亲站到窗边眺望天边的落日,放松因高度集中而有些疲惫的双眼。
“在担心你儿子吗?”刚做完一个模拟实验的韩朝晖走到他身后问。
“不担心。”陶鸣爸爸说:“他是个好孩子,就算是自己一个人他也能活得很好。更何况他现在还有朋友。”
学术界最喜欢上蹿下跳的韩朝晖发现自己找不到话来说。
“出发前收拾办公室,看到一封很长的信。署名是韩朝晖。没想到十五岁的韩朝晖很想当一个底子厚实的数学家啊。”陶鸣的父亲伸手拍拍韩朝晖的肩,笑着说:“不过你现在找到的路,能比我走得更远。”
残阳在窗外滞留,染红了整个天际。
看着那并不刺目的夕光,韩朝晖突然就流下泪来。
为了这迟来了十几年的回信。
第8章 关于看日出的故事
“去看日出吧。”陶鸣说。
于是两人一龟、一猫开始背着背包走向东郊的“倒悬金钟”。倒悬金钟的外形就是倒挂着的铁钟,远远看去像是盛开着的花。
陶鸣的体力一直不太行,跟乌龟先生的步调一致,流浪猫就快多了,不时串进林间看有没有蛇和老鼠。至于沈顾,永远就像是个影子一样,沉默而无存在感。
爬到半山腰,沈顾居高临下地直喘气的一人一龟,扬了扬手电筒:“要赶不上日出了。”
陶鸣抱起乌龟先生:“在这里看也可以。”
沈顾打量了一下四周,指指转角的一块大石说:“去那边。”
两人一龟一猫就坐在半山腰的大石头上等日出。
沈顾选择的方向没有错,前方没有任何可以阻挡视线的东西,举目望去,整座城市都在眼下。
初升的红日,暖融融的朝霞里有一只只只能见到黑影的飞鸟翱翔而过。远方楼宇的影子重叠在一起,抚慰着孑立的彼此。
这是一个孤独的城市。
人就像排列得整整齐齐的楼房一样,永远隔着那么一段距离,怕天灾,怕人祸,怕对方倒下时会危及自己——只能孤独地、努力地挺直背脊,当做是为了所谓的梦想或理想迎向新的一天。
直到变成整整齐齐的墓碑。
所以在遇到“同类”的瞬间,会把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东西泄露出来——因为想过太多遍,想要跟人倾诉太久,因此几乎是脱口而出。
也因此,对于有自己的执着而没有失去希望的人,陶鸣的异能是无效的。
这就是他为什么总是遇到那么多伤心的故事的原因。
陶鸣遇到过的——从老人到孩子,从猫到狗,从大树到小草——都陷入到一种极端的孤独之中。他们也许表现得很坚强,但是那种“无论是谁,跟我说说话吧”的渴望是无论如何也没法掩藏的。
沈顾却不一样。从沈顾看自己的第一眼开始,陶鸣就知道他不一样。
见面的那一刻陶鸣清楚地感觉到,沈顾同样也被“同类假象”迷惑。然而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波动,那双黑色的眼睛就好像汇聚了整个夜晚的黑暗,沉沉地看不到底。
就好像再也不会为任何事惊喜,也不会为任何事难过——即使是遇上让很多人渴望或者排斥的“同类”。
陶鸣第一次那么渴望去分担一个人的黑暗。
因为心里那种闷痛的感觉是那么地熟悉。
就好像在那些睁大眼坐在路灯下等待天亮的夜晚里已经预演过无数遍。
这时太阳慢慢升上半空。
沈顾闭着眼睛躺在大石上睡觉。
陶鸣悄悄从背包里翻出一封少年软件设计赛的报名表,轻手轻脚地放到沈顾胸口,然后也躺下补眠。
不久以前乌龟先生告诉陶鸣,沈顾妈妈偷偷哭的时候泄露了当初的真相。沈顾爸爸后来换了岗位,工作比较危险,也比较忙碌,每次出任务都让沈顾妈妈非常担心。久而久之,沈顾慢慢就疏远了沈顾爸爸,性格也变得孤僻。
那次家里通知沈顾回家,为了不刺激他,说得语焉不详,所以他并不知道那时到底发生了什么。等他真正明白过来以后,除了对沈顾妈妈加倍地好以外,整个人变得更沉默。
那一次,沈顾就是在准备这个少年软件设计赛。那时他在无声地与父亲展开冷战,他发誓要学得最好,要拿到最多的奖,要在父亲不看自己、不再爱这个家的时候过得更好。
当他意外听到“真可怜啊,子弹穿过那个警官跟他儿子的合照……”“听说他儿子很厉害,是个优等生”的对话时,才自己错过了多么珍贵的东西。
那仅有的、可以留下好回忆的日子,被他用来怨愤了。
悔不当初。
等陶鸣醒来的时候,沈顾已经不在大石上。
陶鸣抱着乌龟先生:“他是不是生气了?”
乌龟先生看了他一眼,说:“你睡着后他坐了起来,看了两眼就把那张纸撕得粉碎,大概是生气了。”
流浪猫不知什么时候重新出现,爪里还按着只棕色的瘦老鼠。它抬起头说:“你没有做错,必须要走出来,才能好好地活下去。”发现爪下的棕鼠在挣扎,它放了又抓抓了又放地耍玩了一会儿,道:“你太瘦了,走!我带你去找食物,养肥一点我再吃你。”
流浪猫朝陶鸣挥挥手,带着棕鼠走了。
乌龟先生说:“真是只奇怪的猫。”
陶鸣边捧起乌龟先生往山下走边疑问:“是吗?”
乌龟没有回答,反而问:“它就是以前想跟狗做朋友的那只猫?”
“是啊。”
“这次它大概想跟老鼠做朋友。”乌龟先生又说:“真是只奇怪的猫。”
“不奇怪啊。”陶鸣说:“你也跟兔子做朋友。”
“我只蠢了一次。”乌龟先生说:“它蠢了一次又一次。”
“但是你只交到一个朋友。”陶鸣说:“灰灰交到了一个又一个朋友。”
乌龟先生不说话了。
陶鸣把乌龟先生送回沈顾家,沈顾不在。
陶鸣有点难过。
他一个人坐在公园里看着鸽子们忙碌地觅食。
这些鸽子从来不跟他说话,因为它们都活得很开心。
可能是因为看得格外仔细,陶鸣看到了一只落单的鸽子。它正一遍又一遍地啄咬一朵玫瑰花的花枝。
陶鸣蹲到它身边问:“你吃玫瑰吗?”
鸽子说:“不。”它问:“你看过快乐王子吗?那个王子,把所有东西都送给了别人,他什么都没有了。”
“啊?”
“我的一个朋友。”鸽子说:“他把所有的东西都给了别人,现在一个人躺在病床上。以前他就很喜欢给我讲故事……虽然他看不见,不知道我是同一只鸽子。”
“所以你想给他送一朵玫瑰。”
“是的。”
陶鸣帮鸽子把玫瑰折了下来,鲜红的花瓣像是怒放的火焰,给人无限生机的感觉。
“可惜他看不见,不然他会更高兴。”陶鸣说。
“他可以闻一下它的香味。再见,谢谢你。”鸽子衔着玫瑰飞远。
“呆子。”沈顾的声音又再从天而降。
陶鸣抬头一看,沈顾拿着张罚单站在玫瑰花丛旁。
沈顾继续说:“乱摘花,公园管理员给你发的,记得去缴罚款。”
陶鸣又惊又喜:“你不生气了?”
沈顾说:“你好像忘了,今天是周一。”
“啊?”
“我回学校请过假了。”沈顾说:“你自己看着办。”
“怎么可以这样!”陶鸣很沮丧:“果然还是生气……”
“你也参加。”
“什么?”
“你也参加,”沈顾从书包里拿出两张报名表:“我就去。”
“我不会……”
“我教你。”
“那我回去请假!”
“其实我帮你请了。”
陶鸣惊喜:“果然没有生气吗?”
“从经典编程语句开始背起。”沈顾说:“第一天先背一百句,以后逐步增加。”
“……果然还是在生气。”
沈顾头也不回地走了。
陶鸣快步跟上:“能不能少一点啊?”
“不能。”
“就一点好不好?”
“不能。”
第9章 关于鸽子的故事
你有过想说但又说不出口的话吗?你曾经因为无法做到某件事而痛苦吗?
露水汇聚在半开的剪秋萝上,羞涩的花瓣还没来得及透出微香,就被它冲得更淡。一只鸽子照旧停在窗台,像是在等待喂养。
然后它等来了一声叹息。坐在屋里的人有一双不太灵动的眼,看上去安静而又孤单。
鸽子没有等到熟悉的抚摸,于是扑了扑翅膀,跳到对方肩上。对方终于伸手摸了摸它,说道:“你应该习惯自己去找食物。”
啾啾,啾啾。鸽子抬喙轻轻啄了啄他越来越稀少的头发。
如果不是患的病被医院当成研究案例来对待,大概早就所有人放弃了吧?他抬手摸了摸鸽子柔软的羽毛:“不要依赖我,也许明天我就不在了。”
这时候外边忽然传来一阵吵杂的笑声:“哈哈哈,这是你画的画吗?太丑了吧!”“就是,简直糟糕透了!”“拜托,你就不要再浪费纸了,还不如给我折飞机。”
鸽子飞到窗台上,发现几个小孩正围着一个抱着画板的孩子起哄。领头的人居然跟那个孩子长得很相似,他们有着一样的脸,神态却截然相反:一个满脸嘲笑,一个满眼泪水。
“别哭!爱哭鬼!别人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起哄的男孩不耐烦地说:“要我在假日来医院看你就够烦了,还哭给我看!行了,我们走了!”
小男孩独自留在原地抽噎。
鸽子回头,它知道他很心软,所以一定会去管这种事。
果然,他轻轻推动轮椅,往哭声来源前进。没一会儿,他就碰到了一个东西。大概是被抢走并扔到一边的画板。
他摸了摸纸上的轮廓,笑着说:“你画的是狗狗吗?还有花和蝴蝶……很漂亮。”
小男孩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真的吗?”
“真的。”
“我很想念我的狗。”小男孩说:“它去了一个有很多花的地方,它可喜欢蝴蝶了,我想它一定很高兴。”
“我也这么觉得。它很喜欢蝴蝶吧,狗都喜欢的。”
“是啊是啊!那时候它最喜欢和弟弟一起追蝴蝶……”小男孩渐渐兴高采烈起来。
往后的日子里,鸽子总能看到小男孩兴高采烈地抱着画跑过来,它每次都偷瞧一眼,只觉得那画的配色还真是糟糕。可是他们看起来都很高兴。
这样就好。鸽子想。
然而平静的日子很快又被打破了。
在小男孩捧着画过来的时候,他那可恶的弟弟居然悄悄跟了过来:“哈哈,他是个瞎子!瞎子你知道吗?他看不见的!他夸你画得好是可怜你!”
很多时候,一句话就能打碎某些如梦幻般美好的东西。
小男孩再也没有出现。
鸽子听到的叹息越来越多。
它扑棱棱地拍打着翅膀,飞向那个曾经跟自己聊天的孩子所在的地点。
这个时候陶鸣和沈顾正准备出门,
“我们自己去就可以了。”沈顾拒绝了沈妈妈送行的提议,拖着陶鸣前往车站。
陶鸣还是不敢相信自己能够通过初赛,他眨巴着眼:“会不会弄错了?”
沈顾说:“很有可能。”
陶鸣有点不甘心:“明明写的是我的名字啊!”
沈顾斜了他一眼:“那你刚刚怀疑什么?”
陶鸣停下脚步思考了一会儿,再抬头却发现沈顾已经走出老远,赶紧迈开脚追上去。他高兴地说:“我以前从来没有参加过比赛。”
“从你的表现可以看出来,”沈顾毫不留情地指出现实:“鼻尖冒汗、手指发颤,无效敲击增多、出错率升高。”
陶鸣目瞪口呆:“你还有时间看我啊!我怎么觉得时间有点不够……”
为了照顾陶鸣的步伐,沈顾只好放慢脚步:“你没有真正消化那些东西,要用的时候才一次次地停下来搜寻,当然会慢。”
陶鸣不是很理解:“这样的吗?”
“车站到了。”沈顾拖着陶鸣的手跑过去:“如果被冲散了,你怎么也得给我挤上车。”
陶鸣这才发现站牌附近已经聚集了黑压压的人群,西装革履的上班族、活力四射的初中生高中生……他的手心微微出汗,惹得沈顾回头看了他一眼。
陶鸣紧跟着沈顾,小声说:“我们这里有这么多人吗?他们平时都藏在哪里啊?”刚问完,陶鸣就发现沈顾又用“你是傻子吗”的眼神看着自己。他还是坚持问完:“……我怎么没见过?”
“我们都不会来这边,这个站台一般是前面那个住宅区的人,”沈顾指着前方的楼群说:“就是我们上次在山上看到的那堆楼房。”
陶鸣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亮黄色的公车一到,等候着的人群就一拥而上。第一次见识这种仗势的陶鸣总算理解沈顾为什么会说万一被挤散,如果不是沈顾牢牢地抓住他并在前面开道,他真的上不了车。
车厢很拥挤,几乎连转身的空位都没有。陶鸣用力抓着扶手,看到沈顾投完币立刻把扶手让出一块,小幅度地朝沈顾猛招手。沈顾挤到他身边,仗着身体的小巧领着他往后钻,在后门附近的位置站好。他本来就比陶鸣高半个头,刚好把他挡在里面。
陶鸣奇怪地问:“为什么要站这里?”
沈顾本来没打算回答,可看到陶鸣一直眨巴着眼看着自己,只好开口解释:“这边比较靠近后门,最早下车的人大多数都会挑这个位置。你后面那个人肩膀沾着些特殊材料,可能是下一站那个电子厂的员工;你左手边那个人拿着本《文学论》,可能是第三站那个大学的学生。这大约是车上最早下车的两个人,所以我们站这里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