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意(78)
“……放桌上吧,”秦渊说着,下意识去摸烟盒。他以前对这东西没什么瘾,但这一个月里所发生的的事情实在太多,当压力积攒到了一定程度,总需要发泄出来。更何况这香烟的牌子是颜凉抽过的——秦渊有点贪婪地嗅着空气中熟悉的苦涩,像是一无所有的小女孩在冬夜的街头,划亮了一根火柴。
颜凉的状况不是很好。
他为了保护自己,承受了所有撞击带来的伤害,其中手臂和小腿皆有骨折,肋骨也断了一根,并伴有严重的脑震荡……
因此这一个月来,他一直在沉睡着,每天往返于各种大小手术间,浑身插满管子,做着各种各样的检查。
秦渊只悄悄看过一眼,也就那一眼,让他明白了肝胆俱裂的滋味。
从那之后,便就成了不可说、不能想。
他强迫着自己将精力放在对付秦云望上,强迫着自己一天二十四小时连轴转的工作着,在不得不休息的时候,更是使用安眠药来强制睡眠。这么一通折腾下来,大少爷足足瘦了一圈,仿佛刻刀雕琢过的脸颊微微凹陷,倒是显得他的眉眼更加立体,就连目光都变得难以捉摸。
比起以往,他又将自己的情绪藏得更深了些,整个人看上去冷漠而成熟,也唯有这样看似坚不可摧的外壳,才能勉强拼凑起一个可以呼风唤雨的“秦总”。
就像现在,哪怕已经取得了胜利,还有数不尽的后事在等他亲自处理……秦渊默不作声的抽完了一根烟,他揉了揉有些充血的眼睛,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办公桌前。
三天后,审判书下来了,秦云望锒铛入狱,秦渊作为最后的胜利者,穿着一身得体的服装出现在记者面前,送了他最后一程。
成王败寇的戏码总是让人关注,甚至盖过了与谢家解除婚约的新文,对于这一点,秦渊多少是抱有歉意的,他在对外的媒体会上向谢家道歉,并且解释道是个人原因,并非外界谣传的那些“小道消息”。
当记者问起的时候,秦渊沉默了足足两分钟,才看似云淡风轻地冲着镜头勾了勾嘴角。
“如果一定要问理由的话……大概是,初恋回来了吧。”
传闻中,大少爷始终有一个难以忘怀的初恋,以至于他每一任情人,都有泪痣。
于是兴奋的媒体就像是闻到了肉香的狗,抱着秦渊历年来所有桃色新闻一顿深挖,还真就发现了颜凉这么个“沧海遗珠”。倒不是因为众人的疏忽,而是颜凉着实低调。
哪怕是几年前最巅峰的那段时候,他也不能算上“爆火”的程度,只是依靠着接连上映的作品攒下了一波人气。后来似乎是被资本放弃了似的,他一改先前的好口碑,开始疯狂依靠综艺和广告刷脸,因此路人缘大降,就连好不容易积攒的粉丝也爬墙了大半……最近更是莫名其妙的消失了好几个月,又上了两档综艺、拍了个小配角。
而如今似乎又不知怎的忽然没了下落,但经过狗仔们勤奋且不间断的蹲点跟踪,终于在颜凉的妹妹颜沫身上找到了破绽!
……
秦渊在看见那个纤细的身影时,脊背不由自主的僵硬了起来,他十分艰难的维持住了表情,干涩地开口道:“你来了。”
颜沫反手带上了房门,精致的小脸绷地紧紧的,漂亮的杏眼仍带着点哭泣后的红肿,面容憔悴,一看便是许久没睡。
秦渊不忍看见对方这般模样,心虚和愧疚让他无法直视女孩的目光,只好缓缓低下头,假装在看顺手抄起的文件。
双方就这么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秦渊先绷不住了,小声开口道:“……他怎么样了?”
一提到这个,颜沫的眼眶立马红了,她又恨又怒的望着眼前这个陌生到不能再陌生的男人,一时间无法相信,他真的就是自己已经“死去”多年的童年玩伴。
事到如今,颜沫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哥哥居然会受那么重的伤,直至如今还躺在床上尚未苏醒,而罪魁祸首,居然是他们曾经最亲近的人……
可血淋淋的事实摆在眼前,尽管她不断抗拒,却也无法否认,秦渊所说的一切都与记忆中的可以对上,而且虽然暂时没有证据,但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好的解释了。
于是颜沫咬着唇回答道:“哥哥各项指标都已经恢复正常,医生说近几天就会苏醒,你、你真的不去……不去看他一下吗?”
秦渊只觉得周身的空气都凝固了,他垂眼坐在那里,像一尊无法张口的石像。
其实在颜凉昏迷不醒的这段时间,也一直是唯一的家属颜沫帮忙照料,秦渊安排了薛池在一旁帮忙,也借此短暂的逃避一会儿,去面临和秦云望的斗争。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因为他其实怕得要死。
他怕颜凉出事,他怕那双灰色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他怕……他怕会失去他。
但无论如何,自己还是要面对这个难以接受的事实,如今终于尘埃落定,他也该、也该去……看看那人了。
“好。”片刻之后,已经成熟了不少的男人缓缓放下手中如千斤重的文件,哑声道:“我陪你一起。”
颜凉被安置在最好的VIP病房里,各种设备也好医生也好,甚至有从国外调来的团队,至今为止,一直恢复的不错。
当秦渊做好心理准备走进病房,起初那些七七八八用来维持生命体征的管子已经去的差不多了,颜凉安静的躺在那里,出事前精心修饰过的发型又变得长了一点儿,软软的发梢卷在肩窝处、病号服的领口中。
他看起来是那么的消瘦,嘴唇是苍白的淡粉,修长的四肢被粗大的石膏包裹着,显得更加纤细。
颜沫加快步伐走上前去,她半跪在床前,小心翼翼地捧起兄长没有骨折的另一只手,上面的擦伤早已愈合,只剩下血痂脱落后新生的嫩肉。
相较于可以尽情放开情绪的小姑娘,秦渊却只敢站在门口,脚步像是被什么粘住了似的,无论如何和无法抬起。
医生告诉他,若是想长时间保持理智,就必须服用相对应的药物,加上最近事情太多,秦渊不得不在健康的基础上加大用量,以至于近日来他连情绪波动都很难产生,如今就连想要放肆发泄,都找不到合适的突破口。他就这么无助又悲伤的站在原地,隔着几米的距离,看着那一对依偎的兄妹,眼睛一阵酸涩,却流不出半滴泪。
尽管他有多么想走上前,去亲吻那张沉睡的面庞——就像是《格林童话》里,王子吻醒沉睡的恋人。
可是如今他已经长大了,早已不相信虚无缥缈却也美好的童话,属于宁曦的那部分天真早就在近十年里数不清的磨难中消失了,他已经真真正正变成了秦渊,变成了凝视着深渊之后、被深渊吞噬的那个人。
如今,他还有机会从头再来,还有机会……去喜欢颜凉吗?
正当大少爷痛苦又纠结的时候,颜沫忽然发出了一声尖叫。
“哥、哥!!”本还安静的女孩几乎是跳了起来,大声呼唤着守在门口的医生:“我哥醒了!我哥睁眼了——”
秦渊浑身一震。
他几乎是颤抖的抬起头,遥遥对上了一双有些迷茫的、浅灰色的眼。
“颜凉……”这两个字像是贵重的易碎品,以至于唤出它们时,秦渊下意识放轻了声音。
颜凉却没有反应。
他像是还沉浸于那个漫长到没有边界的梦境,于是秦渊下意识迈前几步。
“颜哥……”他又叫了一声,声调因哽咽而有些破音,男人一步步走到那人面前,膝盖一软,猛地跪了下来。
像是一座大山倾倒在前。
颜凉似乎听见了那山崩地裂的声音,浑身一震,眼神逐渐聚焦。
他看着面前熟悉却又似乎成熟了许多的脸,干燥的嘴唇开合几下,没有发出声音。
秦渊只觉得视线一阵模糊,等他回过神时,早已热泪盈眶。
他看见了对方的唇形。
那是在叫:小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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