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吞雨(46)

作者:夏小正 时间:2020-05-18 11:19 标签:年下  破镜重圆  狗血  

  今晚他做了一个新的决定,变数很大,期限很长,是他一个人的路,他不知道结果如何,但他想试试。
  他从床上起来,把桌上的杯子碎片用袋子收拾好,要丢进房间的垃圾桶里,想了想又停下了,走到厨房里,丢进了脏兮兮的厨余垃圾桶。
  祝琇莹一醒就会把厨余垃圾丢下去,那他就没那么多时间后悔了。
  他脚步一转,正见纪真宜站在厨房门口,脸色还是那种沉重的,不透明的白,有一个笑,“小桥,我们再谈一谈好吗?”
  他眼下青黑,显然也是一晚没睡。
  他们一起上了天台,地上湿漉漉的,风缭缭的吹着,朝云叆叇,城市寂旷。
  “小桥,我想了很久,你之所以喜欢上我,是你一直觉得没人关心你,我天天和你待在一块儿,误打误撞就让你把我当情感依托了。其实大家都很爱你的,我也不是特别的,你以后找性格温柔,年龄比你大一点的人恋爱就好了。真的,你会发现满大街都是纪真宜,我根本不值一提。”
  谢桥被奶掩下的痛又起来了,心脏缩成一团,隐隐的搐疼。
  “满大街都是,那你给我一个。”
  要会玩手影,要会叠毛巾兔子,要一得意尾巴就往上翘。
  “我只要一个。”
  纪真宜从没这么拙嘴拙舌过,他想了整晚的话,一下就说不出口了,他讷讷地张了张嘴,只说出一个,“小桥……”
  “他是个怎样的人?”
  他其实早就在脑子里拼出这个人的大致轮廓了,但他想知道,纪真宜眼里这到底是个什么人?
  纪真宜愣了一愣才明白他说的谁,“没什么好说的,你不用知道。小桥,你会有很好的以后,我只是你的过眼云烟。”
  谢桥转过来,清澈的眼潭里装着一个完完整整的纪真宜,执拗地,“我想听。”


第三十五章 (下)你去找别人吧
  韩放筝第一回 顺手救下纪真宜的时候,觉得他就像个窝囊的旧皮球,谁都能上去踹一脚,每天都在被教训,所以他很快就又“顺手”救了第二回第三回。


第三回 是在学校厕所,莫燊按着他的头往马桶里冲,周围吹着口哨的哄笑声格外刺耳。
  “杂种吃屎,杂种吃屎……”
  抽条期的少年身形细条,纪真宜脊梁上的棘突透过洗得发白的汗衫玲珑地一个个隆着,肤白体瘦,弱柳扶风。他在挣扎,两次额头磕在马桶壁也死撑着不下去,泛出筋络的脖颈韧劲十足地仰着,两只手像溺水一样扑腾,韩放筝看着他慌乱中把扔厕纸的垃圾桶扣在莫燊头上。
  他忽然就笑了,一脚就把莫燊蹬开,他半蹲在纪真宜面前,“又是你啊,啧,这是第三次,我给你一个愿望怎么样?你想干嘛?”
  纪真宜半身都是湿的,不知道是水还是挣扎出来的汗,一双狭长上勾的狐狸眼,看着莫燊说,“我想让他吃屎。”
  纪真宜蹩脚的人生终于开始像模像样了,他也嬉笑怒骂,他也恣意妄为,亲情爱情友情,别人有的他也应有尽有了。
  他都不知道怎么了?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校考前韩放筝还跟他说,等你回来哥给你个惊喜。
  突然间天翻地覆了。
  他那时候,每天去医院前都绕去庙里,一到医院就跟狗一样巴巴跟在医生后面,“能救吗?有救吗?今天没办法,明天呢?”他整夜整夜地失眠,折了几万只千纸鹤,像要冻死的人一样无望地乞求,“救救他吧,救救他吧,他才十八岁啊。”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时候要是有人说割他的肉能救他也会割的,可偏偏求路无门。
  该来的总要来的。
  颓白的病房墙壁,空气中漫着股甘苦掺半的医院特有的药水味,一个干哑粗噶的声音在说话,“当初答应你的环游世界,蓝天白云,红花绿草,哥陪你看不了了。你去找别人吧,找个像我一样爱你的,别犟。”
  纪真宜嗤笑说,“你以为我会为你守节吗?呵,还像你一样爱我?你爱我,你有多爱我,爱我你别死啊!”
  纪真宜当然是胡搅蛮缠给他出难题,谁也不会自己想死,韩放筝尤其。
  “我知道你没心肝。别记着我,把我抹掉吧,去找别人。最好我死了你马上就去找,找个人难啊,这辈子你别随随便便找个人就那么稀里糊涂地过了。”
  他都要死了,还是一副“纪真宜归我包办”的德行,“我都给你想好条件了,起码长得要帅吧,我成绩不好他不行,咱们要求得往上提,他得聪明得成绩好,不要像我这么爱打架,但起码得能护住你吧。”
  纪真宜死死憋住眼里的泪,他心里大骂自己窝囊废,人还没死呢哭个屁哭,他真不想哭,可韩放筝不放过他。
  “说起来真好笑,以前总想干你一次,骑车你抱着我腰的时候,生日你给我画涂鸦墙的时候,在沙滩打架结果抱一起滚的时候。总怕你疼,总担心我不会,总觉得时候还不到。”他短促地笑了一声,很虚弱地自嘲,“谁知道现在全身都是管子,说会儿话就累得喘不上气。”
  他呼吸适时地重起来,熟练地给自己扣上氧气罩,吸了会儿氧,又推上去。那只从空荡荡的袖管里伸出来的手,干枯得骨节和青筋都清晰可见,像漏了气似的,只剩一张皮。谁也无法联想到他之前两指捏着烟坐在机车上嬉笑怒骂,张扬意气不可一世的样子。
  他瘫在病床的靠枕上,目光呆滞地看着天花板,脸色白得像鬼,眼睛都深陷进去,空洞洞的两个眼珠子,嘴唇枯得没有一丝人气。他毫无起伏地“啊——”了一声,很干瘪很苍白的遗憾,“还是好想干你一次啊。”
  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有对视,纪真宜盯着地,韩放筝看着天,借此阻断那种阴闷的痛苦。
  纪真宜痛苦得捂着头蹲在地上,他实在受不了了,某个跃动不息的器官像被人死死攥在手里,他疼得快不能呼吸了,“你要死就去死!你他妈要死干嘛还来招惹我,你他妈招我,你害我……我他妈一闭眼就能忘了你……”
  韩放筝像听不到他的话,静了一会儿,自顾自说着,“我跟我妈说好了,我死了让他们给我户头里存的那些钱全留给你。你这辈子想干嘛就干嘛,我死了也不能让你再为钱发愁。买最好的纸、最好的颜料,最好的笔,以后你每次买新笔都当是我送的……”他紧接着骂了一句,“操,又他妈忘了让你把我给忘了,真鸡巴烦人。”
  又是沉默,空荡的病房里除了雨打窗户,只有纪真宜哭到抽搐的颤音。
  “老子到死都是处男啊,还是想干你一次,下辈子行吗?”
  他妈的,都到这个时候还说这种不要脸的逼话,纪真宜要还能说得出话,开口一定是骂娘。
  可他听见韩放筝长长的一声哭吟,哽在胸腔和喉头之间,那样不甘却又无力,“我他妈真不想死啊。”
  韩放筝死在另一个下雨天,城市里呼呼啦啦的大雨,天色阴暗得像塌下来,没有雷,雨势汹涌得空中都漫起了雾。
  他看着天上泼下来的雨,落到地上汇成一条条翻涌滚动的小水流,顺着排水板的洞一股脑淌进下水道里,消失不见。
  那样恢弘盛大的一场雨就这么无声无息被吞掉了。
  每一个下雨天他都无比想死,让他想起韩放筝死的那天,铺天盖地的大雨和悲伤一起席卷他。那样潮湿,那样阴闷,空气粘重得叫人呼吸发紧,积郁的悲伤哽在喉头非得哭出来一场不可。
  “纪真宜你他妈再不给老子吃药,老子削死你!张嘴!”
  “这点海算什么,以后蓝天白云,红花绿草,应有尽有,哥带你环游世界!”
  “纪真宜,别怯,大摇大摆,横着走!”
  韩放筝一死,他的脊梁骨就断了,又成了一个扶不上墙的贱种。
  可能韩放筝活着,他们过不了几年就会分手,会闹掰,会老死不相往来,再往后十年谁还记得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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