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吹又生(26)
陌生的号码和沉稳许多的声音,让他没听出对方是谁。直到对面含笑报出名字,周柏才揉揉眼睛:“庄炳仁?你小子从哪冒出来的?”
庄炳仁佯装不满,出言调侃周柏:“我听说周总日理万机,别提老同学了,老相好都没空理吧。”
“废话真多”,毕竟是念书时的老友,周柏听见对方的声音,心情放松不少,“谁能有你神秘?毕业后活脱脱人间蒸发,所有的社交工具都换了,同学会也见不到你,老同学聚餐你也不来。这会怎么良心发现,知道来找我了?”
“我也没办法,工作实在特殊,很多事不能做,活的和苦行僧似的”,庄炳仁寒暄一会,顺水推舟开口,“正好我能放一天假,在G市就你一个熟悉的朋友,能不能去你家坐坐?”
第36章
“我请你吃饭好了”,周柏下意识推拒,“想吃什么,在哪家吃,随便你挑。”
“我庄炳仁吃不起饭了?一顿饭还用你请?”,庄炳仁笑了,半真半假调侃,“念书的时候,全摄影团都知道你是大厨,咱们也算同宿好几年,可惜我都没口福。好不容易又能见面,还不让我品尝,也太残酷了吧?”
话说到这份上,庄炳仁又只放一天假,下次见面还不知什么时候,周柏实在不好拒绝:“那就明天,明早我先去买菜,你中午十二点,直接来瀚海澜湾。快到的时候给我打电话,这边门禁严,怕保安不放你进来。”
“哇哦,这小区,G市单身贵族聚集地”,庄炳仁乐不可支,有意无意吹捧,“士别三日刮目相待,周哥做了什么发财的生意,明天给小弟传授经验。”
周柏越听越怪,把手机举到面前,皱眉看了两秒:“你确定你是庄炳仁?受什么刺激了?变化怎么这么大。”
“只许你工作之后变了个人,不许我有变化?”,庄炳仁仍笑眯眯的,抬指按断通话,“明天见。”
偌大的数据工作室有几十台大型计算机,房间内只有接连不断的键盘音,和数张被光屏笼罩的,睡眠不足的脸。
助理轻声敲门,进来后递过两张单子:“庄经理,这是新到的两个活儿,您看看怎么安排。”
庄炳仁喝口咖啡,抬指揉松抽痛的眼皮:“都是什么活儿,对公对私?”
“一个是是对私的,凯迅日化需要新品投放后华北大区的营销数据。另一个是对公的,警方打击非法行医,需要我们提供服务。”
“对公这个,给出的框架太大。非法行医指什么、要提供哪方面的服务?”
“非法手段取得医师资格从事医疗活动、被依法吊销医师执业证书期间从事医疗活动、非法开办医疗机构等等,都属非法行医。有的医美机构过度宣传致人毁容,这种也包含在内。还有就是,美国那边实验成功男性孕子技术后,国内还没正式引进,但有些机构消息灵通,可能提前开展这项业务。警方虽然没有确切消息,但把这项当作重点,如果我们得到相关信息,要第一时间通知警方。”
“男性孕子?我没听错吧?”,庄炳仁下意识低头,摸摸扁平的小腹,寒毛根根竖起,“哪有人会做这种手术,不要命了?”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助理轻轻眨眼,帮他把咖啡收走,“中国有十三亿人呢,什么事不会发生?”
“我明天不过来了,在家休息一天,有事直接打我电话。”
“好。”
大门重新关紧,庄炳仁轻吐口气,埋身投入眼花缭乱的数据中。
他要把明天的工作提前到今天,真正空出一天,用来重温旧梦。
直到凌晨三点,才把今明两天的工作集中做好,该分配的任务安排下去,该上传的数据上传完毕。都完成后他和同事打个招呼,下楼开车往家走。
到家后拉开窗帘,站在窗边连喝三杯咖啡,又去洗了个澡,把买了大半年也没用的面膜拆开,往脸上糊了一层。
冰敷后黑眼圈还是没消,庄炳仁没办法,只能取来眼霜,可惜买过的这盒早就过期,眼看也没法用了。
他所在的地方,离G市开车都要六个小时,没时间给他现买现用。情急之下,他在房里乱转两圈,磕碎几个蛋壳,把蛋白涂在眼下。
开车去G市的路上,眼皮下好像绑张渔网,细密纹路盘旋依附,上半张脸麻痒不休。庄炳仁越开车越火大,一路上不知往脸上抹了多少矿泉水,等来到瀚海澜湾时,整张脸湿漉漉的,头发牢牢黏在额上,一缕缕向下淌水。
这样的形象着实称不上有型,庄炳仁没开车进入小区,而是在附近的理发店吹干头发、重新敷张面膜,把风衣的褶皱都熨平,才以‘玉树临风’的形象,出现在小区门口。
周柏在原地等了半个小时,目光快把表壳烧两个洞,才等到姗姗来迟的老友。
“你以前从不迟到”,周柏晃晃手腕,有点不满,“说吧,因为什么晚了?”
“为了以最好的面貌见你,被Tony拖住办了会员”,庄炳仁眨眨眼,满脸讨好,“走,快给我展示手艺,早等不及了。”
一上午的时间,足够周柏把准备工作做的细致入微,庄炳仁进门时,已有六个菜呈在桌上。它们各个色泽鲜美、摆盘漂亮,精致的让人不忍触碰。
“这能吃吗?”
“怎么不能吃?”,周柏戴好围裙,挽起袖子,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有这么难看?”
“不是难看,是舍不得吃”,庄炳仁坐上椅子,盯着其中一个长盘,“这是什么?”
“糖醋脆皮鱼”,周柏不用回头,就知道他说的是哪个,“这道菜也是我最近学会的,哪不好提出来,我也好改进口味。”
“你最近不常做饭?”
“工作忙,没时间。”
“也不给程容做饭?”
“……”
周柏停下手中的动作,他转过头眉峰拢起,一字一顿质问:“你还知道什么?”
“冤枉,太冤枉了”,庄炳仁正往嘴里塞玫瑰糕,闻言双手举高,全身心都在投降,“我就是顺口一问。你多喜欢他,我还不知道么?他想要天上的月亮,你都能搬梯子给他摘下来。对了,当时摄影得奖的那个包,后来洗干净了吗?”
周柏没接话。
庄炳仁仔细观察周柏的表情,小心翼翼添一句:“对不起,我好像说错话了 …… 你们吵架了?”
“吃饭”,周柏把最后一道菜往桌上一放,瓷盘和桌面接触,发出金石磕碰的鸣响,“玫瑰糕都堵不上你的嘴?”
一顿饭吃的相对无言,只有碗筷和餐碟轻轻碰撞。饭后庄炳仁主动要求洗碗,洗好后周柏觉得还有污渍,默默给接过来,重新刷了一遍。
庄炳仁无语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忍不住开口:“你这强迫症,比以前更严重了。”
“怎么说?”
“你自己看”,庄炳仁往四面边角扫了一圈,咂舌轻叹,“以前虽然也爱干净,但不至于到这种程度。你自己数过,一天要拖几次地板么?这种南北通透的房子,一开窗就会积灰。但你看这客厅,直接躺在地上滚一圈,白衣服都不会脏的。”
周柏没接话,闷头专心刷着手里的碗,这个碗被他刷了三次,已经光洁如新,看不到半点污渍。
但他仍觉得不够。
还不够干净,还不够洁白,还不够漂亮,还不够完美。
还不够,什么都不够。
最好能恢复成……无瑕的白釉。
周柏陷入恍惚,机械性摩擦手中钢刷,这东西虽刷碗干净,但摩擦力大,周柏迷糊中没控制力量,手下一挥,刷掉一块肉皮。
血流瞬间覆满指节,洗洁精里有刺激的成分,伤口浸的生疼。周柏给蛰的有点发懵,一时间定在原处,忘了给手指冲水。
“回神了周柏!想什么呢?”
庄炳仁情急之下,抓他手放在水龙头下,放开水流,哗哗冲刷他手臂。
“你……关心我?”,周柏喃喃开口。
“当然关心啊!为什么不关心?”,庄炳仁无奈反问,跑去客厅转了几圈,找来创口贴,匆匆帮他粘伤口,“你这么好,谁会不关心你?”
“我不像你以为的那么好,也没法 …… 像你对我这样对你”,周柏舔舔干燥唇皮,轻声吐息,“你还会关心我?”
尖利的小锥在心头一扎,庄炳仁眼眶泛酸,胸腔里涌出莫名的醋意,几乎呕出心头血来。
他印象里的周柏,不是这样的。
周柏该自信张扬,敞开心扉面对外界。他该像发光发热的小太阳,时刻充满斗志,永远鼓舞别人。即使会受伤会挫败,意志也不会改变,初心也不会受伤。
他不该像现在这样,患得患失、举步维艰,以为要无休止的付出,才能换取少量的关怀。
仿佛他不再值得关心、不再值得被爱,他要捧出重如千钧的真心,才有资格换来一点点的爱。
感情该像心底泉眼里的活水,肆意涌出滋养身心,而不是明码标价,摆在两人之间的天秤上,衡量谁的付出更珍贵。
“周柏,念书时第一次表白,我就和你说过”,庄炳仁仔细黏好创口贴的边角,捧过他的手指,在手心轻轻摩擦,“我喜欢你是事实,但这是我的事,没要求你的回应。同理而言,无论你怎么对我,我该怎么喜欢你,还怎么喜欢你,不会因你的回应改变。”
“即使到了现在”,庄炳仁缓缓上前,抱住周柏的脖颈,在他耳边低语,嗓音低哑诱人,似羽毛骚刮耳根,“我的心意,依旧没有改变。”
周柏不愿承认,但他不得不直面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