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大聪明(174)

　　半个克罗地亚人也是克罗地亚人，他会说家乡的语言，他现在还要穿上战袍，唱着国歌，替祖国竭尽全力地奋斗、争取荣誉。
　　米奥德拉格没想过自己只是颠沛流离的时代中再粗劣不过的一粒灰扑扑的尘土，现在一切却都好了起来，而且自己的儿子却会为了他选择并无深厚感情的国度，并成为国家队的一个小英雄。
　　想一下他就哭一下，一晚上哭得瓦列里娅一直在偷偷给他酒里兑水，生怕他脱水了。
　　沙德当然不能真正理解父亲的情绪有多复杂，但他爱爸爸，想到自己穿着国家队的格子球衣出现在电视上，爸爸正坐在那里激动地看，他就觉得心里充满了温暖的情感。于是现在大家都在激情澎湃地乱叫，他也觉得幸福，开开心心地看大家，被嫌他不够兴奋的莫德里奇捞过去一起蹦桌子。
　　下个组别是E组，由巴西、瑞士、哥斯达黎加和塞尔维亚组成，出线形势自然是明朗的。卫冕冠军缩在的F组包含了德国、瑞典、墨西哥和韩国。
　　德国队人气超级高，又是卫冕冠军，也就连带着F组受到的关注大概仅次于B组。
　　四年前德意志战车碾碎巴西的传世经典还依然在大伙脑子里深刻播放呢。
　　这届世界杯他们主力阵容基本保留了框架，尽管克洛泽和拉姆这一批全退了，可穆勒、克罗斯、胡梅尔斯、诺伊尔等人都在当打之年，队内星光闪耀，纸面阵容不输法国和西班牙。一直因伤错过大赛的罗伊斯也终于以健康之躯回到了国家队，让球迷们大为兴奋。
　　而且德国队还有个特殊的地方，那就是很上相。集训开始时各队正装其实已经做出来了，方便提前拍广告，总不能到了俄罗斯不忙着训练忙着拍照，所以各家球队已在陆续放球员们的西装大合照，而德国男模队又赢得很出众，属于是勾引路人也来看世界杯的经典环节了。
　　G组包含比利时、巴拿马、突尼斯和英格兰。这个分组大概是最没悬念的一个，比利时黄金一代全部正当年，阵容好到一眼望过去遍地英超巨星，仿佛他们才是英格兰国家队。
　　你什么三喵军团，英超二队罢了！
　　英超一队是我们比利时哒！
　　这个分组，比利时就是闭上眼睛各玩各的也能赢，反正他们勉强磨合出来的队伍最多也就是不吵架，不可能团结严密到哪里去，根本没有人担心他们。英格兰方面，本来国内媒体一直要死要活的担心抽到差签，抽完一看活过来了，可现在集训开始、比赛真的快到了，他们又开始要死要活了。
　　这一届英格兰大概是二十年中星味最淡的一届，大球星就哈里凯恩一个，带几个靠谱的工兵球员，剩下全是名不见经传的户口本小妖。
　　不然就说他们是英超二队了嘛。
　　哎，想当年前锋鲁尼，中场双德，后卫是英超队长全明星联盟……那是何等豪华气派，出战前向来是媒体吹得天花乱坠，秒天秒地秒神仙的，现在看着自家球队这副纯真而清贫的面貌，就连带嘤媒体都吹不动了。
　　深知自家球队德行的球迷们更是把期待放得无比低，真情实感地担心没名没姓的少帅索斯盖特会带着他的青年军小组赛半月游，实现一点交通意义上的足球回家了。
　　他们郁郁寡欢，看着这个分组，感觉FIFA太他爹恶毒了，把比利时和英格兰分在一起，是不是故意的！死鬼，恶趣味！
　　最后的H组大概是整个世界杯最不受关注的小组，波兰、塞内加尔、哥伦比亚和日本分在一起，要不是波兰队还有个球星莱万可以看，普通球迷都基本不认识这个组别内的球员。
　　分组就是这样了，看点还是非常多的，球员们关心自己的组别外，其实也很好奇别组的情况，每天在一起看新闻看八卦，一点也不比普通球迷高级到哪里去——
　　世界杯就是有这样的乐趣嘛！这绝对是目前整个地球上影响力最大的体育赛事，没有之一。是真正的全民参与，全民投入，也是每个球员儿时对足球最早的精彩记忆的来源。
　　就算是再因为职业而倦怠的球员，面对世界杯也会结束养胃，重振雄风的（？）世界杯就是能唤醒人最强烈的关于竞技体育的激动心情。
　　尽管生活很忙碌，除了日常训练外，还有很多商业和公益活动要去做——比如给国家队赞助商拍广告，录采访，为克罗地亚拍国家旅游宣传片，每天一睁眼就忙忙碌碌到晚，但沙德觉得集训的感觉超级棒。
　　比两年前参加欧洲杯的时候开心多了。
　　当时沙德还是个太稚嫩和糊涂的小屁孩，鱼头鱼脑傻乎乎，队里什么人都不认识，别人也不认识他。
　　沙德自己觉得他在球队最开始的半个月都没什么人理会他，实际上才不是这样，每天大家都在偷偷观察那个“黑头发小鬼”，发现他在各种地方发呆：
　　坐着发呆，躺在草坪上发呆，排队时候发呆，自助午餐选吃什么时发呆，在踢球时候也会发呆，仿佛听一点战术安排脑子就死机了……总之就是一副非常游离的样子。
　　在完全不了解沙德的时候，他那张仿佛是莫斯科的大雪捏出来的脸又过于具有欺骗性，让大伙感觉这个小年轻可能很难相处。
　　莫德里奇是第一个总是主动与沙德说话的人。每天早上他会和沙德问好，训练时他会把球踢给他，午餐时他偶尔会喊住沙德让他坐自己旁边，晚上集体娱乐时间他会不断把总是跑去外面散步和抓虫子的沙德抓回大厅，强行要求他参加集体活动。
　　很快大家就发现了沙德性格其实很好，如果有人和他说话，他就会笑。笑起来的沙德和不笑的他像两个人，非常可爱。
　　接着大家发现了沙德好像不太聪明。
　　最后大家发现了以上两个发现都是对的。
　　在莫德里奇的记忆里，最开始发生的事其实倒不是很清晰——他帮助沙德并没有什么清晰的目的与动机，不是那种能在回忆中清楚追溯倒的事，更多像一种下意识的举手之劳罢了。他做队长就是这样的，下意识关注了孤僻的新队员时，也许也同时关注了另外八个队友有没有什么异常，沙德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就好像人不会记得自己两年前刷牙时是什么姿势动作感觉。
　　对方在他的心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绝对还是在那场淘汰赛上。莫德里奇当时是真气疯了，他已经很久没那么生气过了，时至今日他依然能清楚记得沙德被他揪住时那副脸庞红红、眼睛水水的样子。
　　尽管事情早已过去，沙德本人对此毫无意见，反而越发像小狗一样黏着他，旁人也从未指责过他，莫德里奇自己也没有责备自己当时的行为，但其实在内心的最深处，他一直有一点愧疚。
　　他不是愧疚自己在场上骂了沙德，球场上做个有魄力的队长并没有错，忍耐怒火是一种勇气，敢于直白地指出队友的错误也是一种勇气，他愧疚的是他骂沙德时其实并不了解他。
　　那个时候他一心觉得沙德是态度有问题……可实际上他不该那么想的，他明知道沙德是最认真和专心的球员之一，他那么愤怒，只不过是因为对方的愚笨是一种弱点，而他在本能地借着一个人的弱点去攻击他。
　　这种不公平掩盖在了胜负、队长前辈和菜鸟新人隐形的等级差异下，让全世界都觉得是理所应当的，可莫德里奇责备自己。
　　他不喜欢自己太草率地给一个人定性、戴有色眼镜，也不喜欢欺软怕硬。他自己的人生中吃过太多这样的亏，世界就是这么不美好，他没有记恨别人，但每一次都会告诉自己，不要成为这样的人，不要用刻板印象去傲慢地自顾自地看别人。
　　他不会把自己后来对沙德的好和关注当成是一种弥补，那太自恋了，他只是想要做一个不让自己为自己羞耻的人。
　　而沙德的迟钝也不知道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他就是一个记吃不记打的快乐小孩，莫德里奇一开始觉得他是真的笨，笨到身上仿佛有种牙釉质一样的外壳，可以抵御生活里不那么美好的东西。但现在他又越发意识到沙德也没有那么笨，最起码在喜怒哀乐上并不笨，他只是主动选择了去爱而不是挂怀。
　　坚定地不原谅是一种勇气，坚定地原谅也是一种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