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如何靠签到离开漫画世界(14)
神经病的头衔是什么时候被安在头上的具体也记不清了,可能是完成第十九个任务时就开始传出来的,可能是去做第四十四个任务时才第一次被冠以这样的称号,也可能是第一百零一个任务时才完完全全地被定义。
不过那都不重要。
这个世界只是一部黑白漫画,一切都是虚假的,自然也无需在意别人的目光与想法,或者说,其实他本身就是一个极度自我的人,而这个世界的本质又将他的这一特质无限放大——归根结底,这个世界里的人真的算得上是“人”吗?
他做不到把那些人当成“人”,那些人把他当成神经病,也算是礼尚往来。
系统每天发布的任务千奇百怪,看不出什么规律,左脚迈出房门、倒掉一杯咖啡、哼唱一首儿歌、看一场日落……一切皆有可能。
他曾经连续半个月光顾理发店,因为那半个月里的任务都是把头发剪短,为了以防万一,他每次都叮嘱理发师控制长度,以免到后面没有头发可以剪了。
直到将一头长发分批次剪到下巴左右的长度,任务才终于迎来新意。
每一次的任务的完成都伴随奖励的发放,他有时候觉得那些鸡肋的奖励没有也罢,但是奖励的发放甚至比任务的发布还要准时。
很多任务奖励都像是随便丢给他的闲置物品:一颗糖、一块石头、一枚硬币、一颗子弹、一包纸巾……细小零碎的东西还好,某次任务的奖励是一块巨石,因为体型过于庞大没办法直接搬出门外,他分了几天将其敲碎成大小不一的石块,才终于把那东西完全清出家门。
生活完全围绕着签到进行,他却并未因此觉得疲惫,数字的跳动代表着色彩的回归,只有自己才能听的声音的响起代表着距离找回属于他的真实愈发靠近。
他偶尔会觉得自己是在坐一列不知终点站的蒸汽火车,在摇摇晃晃中通往彼岸,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也没有什么能让他驻足观看,哪怕只是短暂的停留也会让他觉得耽误了时间。
没有什么比终点更具吸引力,沿途的风景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他前段时间去了一趟北海道——当然,是为了任务。
他曾不止一次登顶北海道最高的那座山峰,远远眺望那些起伏的山峦和氤氲的云雾时,并不想感叹自然界的瑰丽,只赞叹漫画家精湛的画技。
“这幅画画的真好。”他这样说。
“是啊,画出来的话一定很美,不过摄像头同样可以留住这道景色,你想拍个照片吗?”同样在峰顶停留的陌生摄影家这样问。
雨宫清砚还记得自己是如何回答那个人的,他指着远方说:“这不是已经画出来了吗?”
摄影家脸上的疑惑和异样的眼神仿佛还历历在目,他经常会收到那种目光,所以对此习以为常,也从不放在心上。
望着相机的镜头,他想,摄像头里的这个世界算什么?画中画吗?这个世界的一切本身就已经存在于漫画家的摄像头下了,摄像头中的摄像头又该如何定义?
摄影家离开后,他又想起自己戴着的那副眼镜。
他从很久以前起就讨厌眼镜墨镜一类的东西,或者说是讨厌一切会让光线发生折射的事物,他对不得不隔着一层镜片去看世界感到厌烦——因为一旦戴着眼镜,那出现在他的视网膜上的就是经过折射的世界,并非真实的世界。
还好这个世界本身就是极致虚假的,也不必纠结于在极致的基础上再增添几分虚假。
比起折射与虚假,他更需要色彩填补寂寞,所以他开始戴系统给他的那副眼镜,即使他的视力并没有问题,即使他依然厌恶那块薄薄的、透明的镜片。
现在,他透过那层一直令他感到厌烦的镜片去看那双曾在路灯下短暂惊艳过他的蓝色眸子。
他从收缩的瞳孔里看出了揣度与思索、感受到了对方精神上的紧张与不安,最后的最后,他在其中看到了属于自己的模糊的倒影。
文学并非他的长处,他也不知道该如何用优美的词句去描绘那抹清澈明朗的蓝,但是他知道只要摘下眼镜,失去那层薄薄的镜片,那这双眸子就会重新变为黑白。
蓝色,雨宫清砚记得过去的某个任务是穿蓝色的衣服,他在组织的任务现场找唯一一个穿了蓝色衣服的人换了外套,那时候他还不知道那个穿了蓝色衣服的人会是未来的苏格兰威士忌。
熟悉的蓝色的外套,像是一道禁锢一样无法突破,又像是程序设定一样无法更改。
他在某个瞬间会对这个代号为苏格兰威士忌的年轻人感到怜爱,但更多的是为其悲哀。
雨宫清砚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他的本意无关引导,但是话语的确听起来有几分引导的意味,不过那不重要。
他只是想这样说,所以他这样说——即使时常会被冠以精神失常之名,即使会收到无数异样的眼光,即使根本没人能听懂他的话,但是他不在意。
“苏格兰,你真的喜欢蓝色吗?”
那双蓝眸的主人保持缄默,直到许久后都没有开口。
雨宫清砚笑了一声,松开手,与身前的那人拉开距离。
他还算喜欢苏格兰威士忌,或者说,他喜欢的其实是“苏格兰威士忌”这个名字。
苏格兰是个好名字,他对组织分配给他的这个代号很满意,但是为了0100号任务,他拒绝了这个代号。
从北海道返回东京的那一天,他的口袋里揣着系统奖励的苏格兰威士忌的照片以及地址,大摇大摆地推开了一扇陌生的安全屋的门。
安全屋的角落里装满隐形监控,躺在卧室里的年轻人身上缠着绷带,即使不靠近看也能轻松辨认出那具身体正在发热,或许是隐藏在绷带下的伤口发炎导致的。
他在客厅里坐了许久,重新回到那间卧室看了一眼,出门去买了药,连同一份早餐一起留给那个年轻人。
没有特别的缘由,不过是昏暗的卧室里从绷带下洇出的点点红色让他感到心情甚好,促使他做出了看起来类似于关爱一下这位名义上的同僚的行为。
成为了苏格兰威士忌的那个青年比他想象中有趣,但似乎也仅仅是局限于还算有趣。
在这部未知的黑白漫画里,苏格兰威士忌或许会是一个稍有人气的配角,或许是一个少数人才会留意的冷门角色,但是从商业角度来看他注定不会留下太多痕迹。
漫画家的笔墨不会过多落于苏格兰威士忌的身上。
雨宫清砚觉得这对这个世界的人来说或许是一件好事,越少的着墨反而代表越少的禁锢,所以他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苏格兰是个好名字。”
诸伏景光听到那个人第三次这样说。
他依然不理解那句话的含义。
“走吧。”雨宫清砚站起身,下意识地想拍拍身上沾上的雪,但是湿漉漉的手让他生生止住动作。
苏格兰威士忌手中握着的那团雪已经完全融化,握着那只手时,他的掌心和指缝间难免沾上水迹。
他皱着眉开始往外走,准备在手上的水凝结为薄薄的冰霜前将其处理好。
“麦芽。”
有脚步声跟了上来,但是更明显的是一声呼唤,雨宫清砚随意瞥了一眼,微微一愣。
让他愣住的不是递来的纸巾,更不是递来纸巾的那只手,而是与手连接着的袖口。
深色的高领打底衫的袖口,针脚细密,即使不用触摸也能窥见其中的柔软舒适。
“怎么不穿了?”雨宫清砚没接那张纸巾,也并未停住脚步,怕那人听不懂,他又额外补充了一句:“那件外套。”
对方不肯领他的情,诸伏景光也不恼,他甚至乐观地觉得当下这种状态对麦芽威士忌来说或许已经称得上一句精神正常。
“我以为你喜欢,麦芽。”
鞋底接触雪面时产生的咯吱咯吱声一顿。
“我以为你喜欢这件外套,所以才特意穿了它。”
安静的滑雪场,工作人员已经检查完雪面,零星的顾客正结伴从入口走进来,明明室内是没有风的,雨宫清砚却觉得恍惚间有一阵风从头顶飞速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