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师弟一战成名(59)
阴暗之地,怪石嶙峋。一簇红光不知从哪发出来, 幽幽地照亮了这个地方,给所有的一切,桌椅、装饰,甚至人的皮肤粉饰上了一层红色。
这道声音的主人是在和屏风后那道模糊的身影讲话。屏风后的身影动了动,仍是没有露面,声音却传了出来,道:“所以呢,你想说?”
“据我了解,你们关系还算亲近吧?”
“嗯?”
“呵呵,那我倒没想到,寒昭两年音讯全无,你倒是坐得住阵……”
“我当你要说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呢。这不是信他吗。”宴白流轻声笑了笑,翻了个身继续躺着,声音懒洋洋的,还是不着调,“他可是我们青玄宗大师兄,世上什么东西困的住他?”
“能困住他的东西可不少啊——”蒙面人的声音低低响起,顿了片刻,饶有兴味地笑了笑,“不过你约莫不想知道。”
“你知道就好。”宴白流道,“话说,这都两年了啊,我这大好青春就浪费在你们这黑黢黢的洞窟里头,骨头可都要养懒了——右护法阁下,不晓得你们老大什么时候肯赏脸见见我啊?”
“不急。”被他称为右护法的人笑笑,食指中指将棋子拈起,啪地一声敲在棋盘上,声音幽幽道,“你的大师兄何时来,你就何时能见到吾王。”
“哎呦,这怎么还和我大师兄扯上关系了?”宴白流诧异道,“我以为鬼王和我是私仇呢,怎么,莫非不是?是和青玄宗有仇?”
右护法:“自然是与你的私仇。”
“奇了怪,私仇,怎么还牵连上闲杂人等了?”宴白流顿了顿,哼笑一声,“鬼王应该是个精明人吧?我看他的行事可不像是个拎不清的。”
右护法忽然不说话了,一粒一粒地将棋子收归到棋盒里。宴白流静静听着一道屏风之外那轻脆的“啪嗒”声,觉得自己脑里的弦都在跟着这声音跳动,忍不住皱了皱眉。
右护法将每一粒棋子都收纳好,宴白流又等了一会儿,只衣料摩擦发出轻微的窸窣声,因此知道是右护法站起来了。
又是一段时间都静默,宴白流身边的屏风忽然被暴力地扯开,被一只树皮般丑陋的手一把砸在旁边,木质的屏风发出一声巨响,然后如垂危的老人般脆弱地坍下。右护法从头裹到尾的黑大袍被一股风掀了一个小角出来,宴白流抬头看了一眼他隐约露出的那双眼,是猩红色的。
右护法用那双仿佛在夜里闪着光的红眼睛一寸一寸地扫视他,目光如同刀子般锐利。他用喑哑的声音缓缓道:“毁掉你所在意的一切——这难道不是复仇的真正意义吗?”
话音刚落,他就开始得意地打笑起来。嘶哑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嚣张、狂妄。知道他笑得直不起腰,才渐渐平复下来,在宴白流冰冷的目光中道:“等着吧,好戏就要开场了!”
宴白流道:“你们对寒昭下手了?”
“呵呵。”右护法道,“现在对他下手的可不是我们,而是你的同门师弟——”
宴白流张了张嘴,心中刹那蹦出了一个不好的念头,一个名字在他舌尖绕了好几圈,又被他吞了回去。他道:“……谁?司寅?”
右护法道:“我说的是不是他,你自己心中想必已经有答案了吧?”
宴白流脸登时就沉了下去。
右护法右手一转,掌心就出现一根比小指略细的针。透过这地方黯淡的红光,可以看清楚这枚针形状并不笔直,而是像树枝那样有些微的起伏。右护法眼眸在针上凝了一瞬,如欣赏艺术品般轻轻一转,然而就在下一秒丑陋的手就攥紧了它钉进了床板上。
——穿过宴白流道肩膀,透过他的骨头和皮肉,还有那一层早分不清楚是血还是本色的红衣,钉在了木板上。
剧痛刹那袭来,宴白流眉一拧,双唇紧咬,将那一声痛呼憋在了嘴里,硬生生抗下这一针剧痛。
右护法手指捏着针头,将这树枝般凹凸不平的针在他肩头转了两圈,然后轻描淡写道:“慢慢受着吧,等你大师兄到来的那天,等我们大人对你宣判的那天——这些痛都是利息,你该得的,孽力回馈罢了。”
宴白流嘴唇控制不住地抖着,半晌才半是嘲讽半是克制道:“孽力回馈?呵,你们这说法还真有意思!我行得端走得正,天王老子都知道我从不做亏心事——你又算哪根葱,说起谎话都不打草稿,也不怕打脸?”
右护法并不在意,或者说他已经习惯了,“这就不是你该关心的事了!”
第71章 阴山路(十一)
宴白流自嘲似地一笑:“我不关心这个该关心什么?我宴白流要是做了什么问心有愧的事, 你们大可去说, 大可去昭告天下, 让这天下的所有人去评判——但你们不,单是不也好说,只不过现在这又算怎么一回事。就算有私仇, 好歹也给我个痛快吧。囚禁?每天就这么不痛不痒地给我扎一针?意义何在!”
右护法轻呵了一声,意味不明。他眼睛在宴白流脸上扫了又扫,带着点蔑视又带了点恨、愤怒, 总之是让人说不大清楚的情绪。宴白流话音刚落,他就揪着针尾把针猛地一下拔了出来,说句不夸张的,血几乎是瞬时就跟着针尖飙了出来, 然后汩汩的淌下去。
宴白流一口气差点没喘上了, 咳了好几声,又痛得夸张,就没空去理身上那点指甲大点的小伤。他在想这阴山里的损招着实多,每日一针,他两年了都还不适应,回回都觉疼得人几乎要失了智……指不定是使了什么狠药。不知道寒昭那冰块脸若是待在这, 且和他一个处境, 会如何呢。
他还没见过寒昭狼狈落败的样子。
宴白流想到这儿,就哈哈大笑。
右护法刀子般的眼神朝他扎来。然而他笑了笑, 笑意又渐渐褪去,眼睫垂了下去, 一双明亮的眼里光芒一黯,如明玉蒙尘。
宴白流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伤,那是个血窟窿,血还在不断地涌,他倒是觉得身上热乎了起来,道:“我这辈子最憋屈的两年就费这儿了,寒昭那傻瓜再不过来,不知道还见不见得着我全尸……”
宴白流忍不住又笑一下。他总觉得自己脸上是苦巴巴的表情,可事实上右护法觉得他笑得很开心。
“这,你可尽管放心。”右护法手上凭空出现一只瓶子,他拔了木塞,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倾入那个血窟窿里头。“他一日不来,你就一日不会死。”
“唔……!”粉末状的东西洒在伤口上,登时一股热辣的痛感直击大脑,他忍不住轻轻地痛呼出声。
右护法在黑大袍之下看着宴白流隐忍地握着拳头,一副恨不得去死的模样,忍不住快意地勾了勾唇,用那难听的声音平淡道:“总之,我们自然有自己的打算。”
“……说的好像他一来我就会死一样。”宴白流攥着手等剧痛缓过去,身上已经出了一层冷汗。哪怕境遇不如意,他身上依然没有显露出丝毫怯懦的影子。他笑,“首先,我命硬,轻易不会死。其次……寒昭那家伙我知道,有他在我想死都死不了。”
“看来你很自信。”右护法说,“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不一定。”
“哦?哪一句不一定?”
“聪明人,要学会自己揣摩。”
宴白流也不想和他继续说这个话题,于是勾唇笑了一下。
这鬼魅的红光把他的笑容衬得格外邪气,且掩去他六分虚弱,反多几分往日没有的坏。他转了一下脑袋,声音喑哑道:“说真的,两年了,来了这破地方之后,我连身家性命都被拿捏在你们手里,你们老大却连个面都没露过。怎么这么没诚意?是我宴白流的命太轻贱,还是春秋双剑入不得他的眼,连见上一面都不行?”
右护法看他一眼,道:“见你?很快了,见你时就是你的亡命时。”
这句话换做旁人说,宴白流绝然不会有丝毫情绪。但也许右护法那喑哑如老人,却又难听的刺耳的声音是格外与众不同,宴白流竟然生出了一点迟疑。
鬼王玄水,许多许多年前自饥荒后横空出世,那时候宴白流自己都好像没有出生,何来恩怨?这正是许久以来困扰他的问题。
不过这些日子,他想了很多,用自己那本就不好的记忆力几乎把自己的半辈子过了一边——可是,依旧没有半点思路。也许是上辈子、上上辈子的恩怨?人的转世想来面貌也是会变,不怎么可能。
宴白流也想过,鬼王是不是冲着他身边的谁来的——譬如寒昭。但是偏偏又不是,宴白流在阴山两年,明显地察觉到自己才是鬼王的眼中钉肉中刺。
那究竟是什么原因?
想不通的事宴白流从不多费心思。既然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那就等到那天再说好了。
而他被囚禁在阴山两年,可以称得上是与世隔绝了,外头发生了什么事他都不知道,里头的人也不会和他提起——于是宴白流也就不知道,如今外边已然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青玄宗中。
“自两年前,寒昭与我发最后一只通信纸鸢之后他就彻底失去消息。”宗主满脸阴沉,语速有些急,看得出他心情并不沉静。“我们派人去分宗问过,说是寒昭在只用了一天解决了千婴祭的事情,然后就托信让与他同行的弟子,代为告别。”
厉曜难得神情严肃,看起来就比从前精神许多。“这不是他的风格。”
“确实不是,”师存道说,“只是我对他的能力过于信任,疏忽了他的安全——”
“阿昭骄傲,虽然警惕心足够,可性格却还是难免不谨慎,”厉曜叹了口气,手指敲在桌上,剑眉紧蹙,“多年前就是这般……哎。”
“……”
二人之间陷入沉寂,隔了良久,师存道还是开口:“关于寒昭的那个传言……”
不提这还好,一提这,厉曜就是满心愤怒。他霍然起身,青灰的衣袖甩了一下,一道掌风就顺势于无形中挥笞在地面,石块迸裂,哗啦响动。
厉曜此刻眉目冷厉又带着怒火的神情像极了寒昭。他死死抿着嘴唇,盯着师存道:“阿昭怎么可能与邪魔外道狼狈为奸!师存道啊师存道,你和他相识也百余年了吧,难道你也不清楚阿昭的品行?!任由他们诋毁阿昭,诋毁青玄宗?!”
师存道和愤怒中的厉曜对视一会儿,跳过他的问题,大笑三声,用像是怒极反笑的神色反问道:“邪魔外道?”
厉曜看着他连咬肌都绷得紧紧的,神色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