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道侣(11)
在吴企图无法还嘴的状态下,丘无涯像是在对着空气念经似的,把那一腔猜测和想法都说了,也不怕吴企图事后揭发,放在其他人来看,谁都不会相信,丘无涯会跟人讲这么多话,还是这个他平日揍得最多的傻子。
丘无涯一边吃着那一口袋食物,享受地看吴企图被食欲折磨得眼冒血丝,时而话语密集地说一通,时而停下来一言不语,就这样竟也待到了天际线亮出鱼白的时候!
晨露开始降下来,他撇了一眼已经睡着的吴企图,脚尖碰了碰松叶,便如影散般离开。
再过了一会儿,天边升起红阳,吴企图的脑门上又被贴一道传送过符,转瞬回到了阁楼外围的回廊上,一道淡光打在他身上,冰封化开!
因为在冰里睡着了,所以吴企图直接僵硬倒下,脑袋磕在玉石地面上,生生给疼醒了。
“啊!……”吃痛地惨叫一声,吴企图手捂着额头,睁开眼,眼前是一双缎面白羽刺绣的卷云高缦鞋,白色道袍齐整覆在上面,往上看去,梅傲霜修长的身躯近在咫尺,狭长的眼眸如视草芥般蔑着他。
“掌门师兄,你生出来就不会笑吗?”吴企图不明白这个面如仙君的掌门师兄为什么总这样一副表情,像生下来就脑门上刻着苦字,浪费这样一张好看的脸。
“……”梅傲霜没理他,迈步绕开,从廊下流曲中的莲叶到满园的花草间飞旋了一圈,手中执一青色琉璃壶,一股清漾的灵力扶在那一片苍绿间,莲叶、花草上的露珠离开叶面一一飞入琉璃壶中。他回身,执着这半壶露水去了北门的庐室,透过窗户半卷的苇帘,见庐室内有些瓷罐,碗具,茶具,梅傲霜在一方小炉上燃起灵火,置上紫砂壶,倒进露水,淡雅冷清地煮茶,窗台上的薰炉也点起了香,丝丝烟云绕在他和小炉间,构成一副世外桃源的诗画美卷。
这便是梅傲霜每日开始的第一件事,煮茶,品香!
吴企图昨晚被丘无涯馋了一夜,此刻看见烟火,跟魔怔了似的,他爬起来,顶着潮湿凌乱的头发,已经离乞丐不远的造型,脚底踩云似的跌跑到庐室,扒着窗台,眼巴巴望着,吞了吞口水道:“掌门师兄,是不是煮饭给我吃呀?”
梅傲霜纹丝未动,看向外面的仙山云雾,冷冷震出一个字:“滚!”
吴企图眼皮垂下去,委屈道:“可以吃饱了滚吗?现在没有力气滚……”
“还想被冻一天?”
可能是感觉那股熟悉的寒冷在身边围着随时会再袭来,吴企图撇了撇嘴“哦”了一声,紧接着肚子发出轰隆的响声。
梅傲霜的眉宇微微一颤,桌面上的手拽起拳,几股青筋浮现,想着一会儿要去面见师父,对这俗秽的声音到也忍了下来。
这边讨不到吃的,吴企图便离开庐室,游荡了几步,抱着冰凉的双臂,又觉得累极了,于是向阁楼走去,进了屋那第二间门还是推不开,无奈只能在爬在书桌上睡了!
半个时辰后,梅傲霜喝完早茶,回到阁楼,看见还穿着嫁衣的吴企图睡在他的书桌上,头发蓬乱,叉在笔架下,嘴大张开,口水从中流成一条小溪,浸湿半页宣纸,梅傲霜无法想象一个修仙弟子竟是如此睡相!
一阵刺痛从脊椎骨传遍全身,吴企图再一次被痛感惊醒,看清楚后,发现自己被撞在夏亭下的假山上,疼得眼冒金星!
眼中杀气未消的梅傲霜站在回廊上,将一件白纱道袍丢过去:“换上!”
缓缓从假山上爬下来,吴企图揉了揉背,捡起衣服,不知是不是被打乖了,应着“好!”便朝阁楼走。
梅傲霜盯着他,冷斥道:“不准去阁楼!”
吴企图眨巴着眼睛:“那我去哪里换衣服?”
“在此处!”
吴企图环顾四周,尤其看了看远处能看到这里的几方殿楼,惊道:“那我不是被看光了?”
梅傲霜没看他一眼,更是不想回应,便要转身回阁楼。
吴企图抱着衣服耸耸肩,一副无所畏惧的表情问:“掌门师兄,我在沉香阁外面光屁股,会不会被人拿来画春宫图呀,然后一传十十传百,不小心我就出名了呢?”
梅傲霜背对着冷笑:“你觉得你还不够出名吗?”
“嘿嘿……”吴企图贼贼地乐了几声,道:“在华严殿出名和在沉香阁出名相比,应该是不一样的,尤其是带着掌门师兄一起,感觉会如雷贯耳的出名。”
眉头一紧,走过去将吴企图一把拎起丢进了阁楼,自己则一脸不悦地站在门外。
☆、第 13 章
要和梅傲霜去掌门寝殿敬茶请礼,从锁钥沉香阁下来时,吴企图御着剑在空中打转,饿得头晕眼花,又被挂在瀑布冻了一晚上,好像灵力尽失变成凡人了似的,这剑愣是在脚下拉着他乱翻,分不清究竟是人御剑还是剑御人。
梅傲霜已经下了地,抬头撇着那番蠢态,眉宇蹙起,挥手一道法弹把他打了下来,在吴企图惨叫着快与地面粉身碎骨时,梅傲霜伸手一提,把他拎在半空,再丢在地上。
仙阳殿正在重修,绕到后方便是掌门的寝殿院落,跨过垂花门,再过两道进院就是正房,此刻梅岳峰早已端坐在堂屋。
两人敬了茶,梅岳峰做样子地喝了两口,一人发了包灵石,程序化的问:“昨晚休息得可好?”
梅傲霜沉默,丝毫不愿回答这个问题。
吴企图还在打哈欠,摸了摸酸痛的背,没头没脑地应道:“痛并快乐着。”
气氛突然很诡异,梅岳峰奇怪地瞟了眼梅傲霜,干咳了声,梅傲霜则是以坚决否定的眼神回应,梅岳峰这才恢复正常的稳重道:“你们去华严殿吗?”
吴企图眼冒亮光,点头捣蒜:“去呀。”
梅傲霜绝对地拒绝:“不去。”
梅岳峰一点也不强求,本来只是象征性问一问,他捋着耳边的鬓发对吴企图说:“那你先自己回去吧!”
这些礼节带着什么样的情感,有着怎样的意义,争取不争取是否有损颜面和尊严,吴企图完全不在意,只想回去就有吃的,他笑得开心,点头道:“好呀!那我这就走了。”
鞠了礼,飞也似的跑了。
“你跟我到书房来。”道了声,梅岳峰起身走去书房,梅傲霜跟着。
书房堆满了竹简和古书,案桌前一鼎褐金色香炉,香烟浮在书架间,幽香古朴。
梅岳峰走到窗边的书架上,拿下一个紫檀盒子,放在手中端摸着,背对梅傲霜,轻叹道:“为师知道委屈了你,为了仙岳,为了整个仙门道盟,你做了这般所牺牲……仙道贵生,无量度人,你度的是一方平静,望你体谅为师的用心。”
如释怀了什么般,眉宇间的愁云慢慢化开,梅傲霜立身拱手:“徒儿明白。”
听到此话的语气,梅岳峰的表情也换了满意,转身将手中的盒子递到梅傲霜面前,又道:“事已至此,为师还要你最后一次牺牲。”
梅傲霜看着那盒子一脸疑云:“师父还要徒儿做什么?”
盒子打开时,梅傲霜面色苍白地往后退了一步,盒子里装的是两枚赤红色药丸,药丸内闪着断断续续的幽光,上刻一情字。
“结情丹砂??”他难以置信喊道。
两人交合,无论男女,服下结情丹砂就会在手腕背面生出一抹发光的丹砂印,这药丸最初创造出来是为了民间的几桩情杀案,事前事后七日内,服下这个就能生出两人结合过的证据,每对丹药对应每一对情人,结出一种丹砂颜色,每一对都不一样,后来也有夫妻服用来显示两人的亲密关系。
丹砂印结成7月后才会消失,如其间其中一方结合了第二人,则腕背上会再结一个不同颜色的丹砂印,所以民间拿这个捉奸的也十分常见。
看到这个丹药,梅傲霜的冷静一时间被搅得慌乱,惊疑道:“师父,您这是……”
梅岳峰当然清楚他这个徒弟是冰里捞出来的圣人君子,面对欲念心如止水,但此刻他并不想顾及梅傲霜的心情,尴尬地笑了笑,道:“道盟知道你结了道侣,猜疑纷纭,他们也猜得到我们只是办了个形式上的婚宴罢了,如果没有实际上的证据,证明你确实与吴企图结合,恐怕道盟各派会以此为借口,群集讨伐仙岳……到那时,仙岳就成了众矢之的,你明白吗?”
那串玉白耳环在主人的耳间微颤而后平静下来,梅傲霜轻吸了口气,孤傲道:“师父,徒儿对此事无法,请您再做其他的办法。”
梅岳峰的脸色蓦地沉下来,甩袖侧身,冷问:“为了师父牺牲这一次,也不愿意?”
“师父,为何一定要这样不可?您也说过不屑周旋在众派之间,又为何非要顾念他们的想法,我不怕与整个道盟为敌,若是他们以此来攻,我宁可与其战至最后一个反对者也会保全仙岳和师父。”梅傲霜满腹的坚韧与忠诚,面无惧色,他想选择自己想要的方式去面对。
“那你就离开吧!”
梅岳峰丝毫不退让,限定这件事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顺从地服丹药与吴企图结合,要么离开仙岳。
从小到大,梅傲霜很少反对这位把自己养大教养的尊师,至少到目前为止,他的大多决定都是合理且大义的,为什么自从出关后,师父就像换了一个人,变得如此难以捉摸,这三年闭关,师父也陪在左右,并无生分,为何会变成此般陌生……
“收拾东西走!自此你我再无师徒情分。”强调道,梅岳峰收起盒子准备离开。
师徒情分四个字重重压在梅傲霜身上,如万把刀刃扎在心上,那抹如画的眉似被折断的远黛般,不复原来的仙雅,仿佛一尘不染的苍雪被迫点上污秽,他闭上眼睛,长沉了口气,在梅岳峰离去前,无力道:“师父……给我吧。”
回头,梅岳峰意料之中地浮起笑,把盒子递过去,拍了拍梅傲霜的肩,叹了句:“最后一次,师父保证!”
拿着盒子,行了一礼,梅傲霜的眼底全然没了颜色,只身回了沉香阁,今日也不必去参与门中事务了,哪怕他拼尽全力,也改不了师父的荒唐决定。
眼前的曲水绿莲,像纠人心肠的尘世阻隔,塞得忧思难解。
他敬重师父,除了养育教化之恩,也钦佩师父的个人魅力,185年潜心修道,从未动心凡俗,还慈悲地收养了他这个孤儿,梅傲霜觉得自己和师父是天定的父子,无需血液关系,修仙问道就是他的灵魂,是他心意相通的地方。
而今,师父这些不可理解的行为,到底是为什么样的大道?仙门道盟的俗世烦扰,何时变得这样重要了……
深思费解,梅傲霜在夏亭中静坐着,如在雪中禅坐的愁苦仙君,浮浮沉沉的烦绪在那张似画的脸上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