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怪(5)

平时明韶不这样，他只是恃靓行凶，端着一张没人有办法拒绝的脸在世上横冲直撞而已，并且无往而不利。
明韶太容易生气，但他并不是暴躁，只不过喜怒无常，沈秋对此一无所知，但却清晰的意识到他状态特殊，因此越发温柔。而这温柔就像是能令面团发酵的温暖，面团明韶觉得自己膨胀了。
他说不出来自己为何恼怒，只是觉得坐在这里格格不入，让他无法不恼怒，不觉得难堪中混杂着破坏欲。
沈秋为什么对他这么好？凭什么？
他是如此的不讲道理，安静的坐在收留他的人的餐厅里，面无表情，怒气冲天的想，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对我好？你觉得这就能让我也对你好吗？
他拥有如此天真幼稚的复仇欲，恶狠狠的想着，沈秋是注定要失望的，他不会从他这里得到任何想要的东西。
无论那是什么。
沈秋对此一无所知，取了一个柠檬切半，榨汁，兑水，放蜂蜜，搅匀，然后端过来。
他身上有一种奇特的安宁感，像是尘埃落地，像是故事结束之后，战争的幸存者也好，痊愈了的病人也好，坐在一起说话的时候会有的那种感觉。
明韶像一只会对尘埃过敏的猫，蹲在他身边就觉得浑身不适，一定要赶紧跳开。
柠檬水放在面前，明韶盯着上面薄薄的柠檬切片，心想，哼，青柠檬。
他喜欢青柠檬，但现在不喜欢了。
这一刻不喜欢。
明韶并非不知道自己的任性，不过好看的人受够了世界的退让和待遇，就是一堵墙也会为他让路，他实在不是很明白任性有什么不好，尽管这不是天真，而是残忍不自知。
但他拥有特权，所以就使用了。
煎蛋喷香，两面金黄，蛋白边缘微焦，上面只有现磨胡椒粉。粥是白粥，小菜是沈秋自己腌的，秋天打电话给他妈妈问到的方子。嫩嫩的仔姜，青翠的芹菜梗，娃娃菜洗干净，切好，是一长条一长条，梗子带着嫩叶，还有莴笋，竹笋，红心萝卜，种类繁多，还切了两个咸鸭蛋，总有明韶喜欢吃的。
明韶不太有力气发脾气了。
他是一只以自我为中心的猫，反应相当动物化，需要什么就去拿什么，很少感觉到心虚，他舀了一口粥，又尝了一口姜。
他喜欢姜的味道，辛辣，温暖，毛毛的，藏在鸡肉，猪肉，土豆，牛肉，茄子，和鸡丝粥里，伪装成一切食材，但却有完全不一样的风味，像个愚人节无伤大雅的玩笑，也像个惊喜。
然后明韶就彻底饿了。
沈秋并不知道明韶的心理活动，只是给他分了半个咸鸭蛋：“尝尝这个。”
明韶眉头不受控制的一跳，抬起头来看他。沈秋反应有些迟钝，还在心算在餐桌上能停留到几时而不迟到，过了一会才对上他的眼神。
很难说明韶的眼神是想说什么，沈秋显然不太了解他，还在被他现在的打扮分散注意力，而明韶就有些恼羞成怒了。
他实在不明白，也受不了这种轻盈而充斥在周围的温柔，干脆放下筷子，直接问出来：“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你是不是喜欢我？”
只有真正长得好看，并且知道，而且习惯了的人，才能理直气壮问出这种事，既不崩人设，也不觉得尴尬，甚至相当有理有据，让别人反而觉得是自己未经允许的喜欢失礼了。
沈秋昨晚几乎就没有怎么睡着，闻言叹了一口气，不像是没有准备的样子。他也放下筷子，先在明韶的脸上来回看了几遍，心里就有了具体的预感。
他其实不想这么早就说明白的，对于明韶这种人，你说出来是在逼着他逃跑，而沈秋本准备温水煮青蛙，先对他好，再说我爱你，走传统路线。
不过很显然，明韶不肯配合。
沈秋昨晚就想的通透，也只能叹息自己的运气不怎么好，但他也不想回避了，尤其是明知道明韶在害怕，他反而拥有了意外的勇气，于是很认真的直视着他，诚恳的回答：“是，我喜欢你。”
明韶僵硬片刻，突然嗤笑一声，往后不拘小节的靠在椅背上，冷冷的看着他。
沈秋在那一瞬间，前所未有的感觉到了自惭形秽到底是什么意思。不是他妄自菲薄，而是明韶的气势又冷又强，浑身上下都写着“你凭什么”，很难不让人自叹弗如，从而心生退意。
他自己也不算是没人喜欢的人，但就是没有过这种底气，当面拒绝，一个字都不说，比那连篇累牍证明不合适的人更厉害。
沈秋早料到这突如其来被迫坦白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接受的十分平静，缓过神来就低下头继续吃饭了。
他的样子也不像是大受打击，明韶反而有一种错觉，好像他刚才不是问了你是不是喜欢我，而是问这菜你自己做的，沈秋说是，这件事就完了。
深不可测，能够完美的控制情绪的人最可恶了。
他觉得没意思，又觉得那种腻的发慌，让他坐也坐不下去的柔情似水消失了，重新蔫头耷脑，继续吃饭。
虎头蛇尾的结束的突然告白，眼下看来就没有任何影响力了。沈秋在心里叹息一声，不着边际的寻思着明韶这狗脾气究竟是怎么回事，同时不知道这顿饭到底要吃到什么时候去。
他毕竟是个要上班的人，儿女情长在加班面前都是纸老虎，吃完饭就换衣服准备走。因为昨晚找好的裤子被明韶穿着了，而且很显然没有还他的意思，只能重新找一条，多用了一点时间，但还在预估之内，顺利的准备出门了。
明韶跟着他，穿着他的裤子，和在他换衣服的时候突入沈秋没习惯锁门的卧室搜刮到的白T，异常少年气。
至于裙子就扔在沈秋那里了。
就算不是猥琐肥宅，沈秋也还是忍不住脑补了一下拿裙子干坏事的场面，随后被自己雷的打了个寒战。
都说灯下观美人，其实在哪里都一样，明韶无情的拐弯到了公交站台，沈秋继续前进，回头的时候看到明韶的脸，清楚的感觉到，或许不说出口他还给自己留了一线余地，说出口他就真的坠落进无边荒野，兴许再难走出来了。
他熠熠生辉。
  第七章，是小猫咪呀
 
沈秋不是没有骤然遭遇过心动，不过从未体验过现在这样三番两次鬼迷心窍一样失去理智，跟随另一个人的感觉走。
不过要说，这关系的发展走向，一点也不像是谈恋爱。
不知道那天他到底做对了什么，反正明韶从那之后就经常在饭点出现，理直气壮，蹭吃蹭喝。
沈秋倒是不至于舍不得多添一双筷子，但是他总觉得自己也不是在追求心上人，而是投喂了一只甩不脱的野猫大爷。明韶想走就走，想来就来，有时候还挺嫌弃他做的饭，因为里面有自己不爱吃的东西。
在沈秋的人生里，也就只有猫这种生物能稍微比拟一二明韶的变幻莫测。
其实，多一个人一起吃饭这件事，本身就相当温暖，沈秋并不抗拒多一个客人。只是正常人如此不可控制的神魂颠倒，潜意识里总是有些畏惧的，就像是畏惧深渊。所以刚开始他很紧张，既想知道自己到底做对了什么，又担心突然触怒喜怒无常的明韶，被他在可以接近的人名单上删掉名字。
好在沈秋表面一派风平浪静，并没有露怯。
他做饭的手艺是从大四实习开始历练出来的，外面的饭吃不惯，自己动手能力也强，家里南北交界，米也吃，面也吃，不挑食，很容易就把自己喂饱了，几年下来厨艺居然也挺不错。
不过明韶不算好伺候的人，话不多，挑食也是明明白白的挑食，不吃的东西一定要挑出来。
沈秋对所有食材都没有特殊的厌恶，所以不是很能理解，发现之后却无意之中就记了下来，下次要么不放，要么就切成容易挑出来的形状。
明韶发现没有他不知道，反正该挑还是挑。
因为多了一个人，沈秋干脆咬咬牙，买了个洗碗机。指望着时不时就穿着lo裙来吃饭的明韶自觉洗碗那是不可能的，沈秋也不能想象他一副不高兴的模样站在水槽边洗碗的样子。
反正本来也是日程中的事。
有一有二，不知不觉，沈秋甚至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接到一张名片，很简约，只有姓名和联系电话。虽然不明白一个三不五时还在上课的年轻人有什么必要做名片，不过总之他们不再是单方面的知道姓名了。
而且沈秋搜了一下手机号，就有了明韶的微信。
不过，明韶的毛病一点都没少，通过他的好友申请的时候，第一句话就是：不许打电话，发语音，尽量用一条信息说完。
唔……
沈秋觉得这个要求非常熟悉，总是让他想起那位龟毛而强迫症的上司，于是提问：表情包呢？
明韶对这个倒不反感，很快回复：可以。
更像上司了。
沈秋第一万次问自己，为什么不把这只大爷扔出去，还总是前前后后老妈子一般的照顾他，无果。
紧接着明韶就理直气壮的提问：今晚吃什么？我想吃茄子和西红柿鸡蛋面。
沈秋……
沈秋再一次成为老妈子。
这种关系很奇怪，像是收容和抚养，但他们明明是毫无关系——有过一两次关系的陌生人，从这里开始显然不是这种画风，但沈秋总是做不到把他扫地出门。
因为只要他想，他就能，所以他反而不愿意去做。
他盯着那张名片看了很久，想，这个看起来明显缺少光照和温暖的人，居然有一个如此光明灿烂，仿佛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名字，不知道是他母亲的美好祝愿呢，还是他父亲给予的反讽。
沈秋是那种精神十分富足，物质也并无短缺的小孩，平安长大，人生基本顺心随意，甚至拥有相当坚实的支持，和很大程度的自由。但他有眼睛能够观察，有心能够感受，并非不知道不幸是什么。
明韶的生存状态如何，八卦里偶尔也提及，说他并不受待见，还被排挤，在大学里不务正业，也不往公司去上班，不知道忙些什么。又说他大哥如何意气风发，与母亲那边的亲戚联手开发新领域，想也知道，明韶是如何在夹缝中生存的。
他不愿意在家，也不愿意在公司，更不想去学校被人围观，当做行走的八卦，也可以理解。
算来算去，似乎只有沈秋这里可以予取予求，放松片刻，抛弃什么华而不实的小少爷名号，只是摊在沙发上点菜，沈秋换位思考了一下，觉得他也无法反抗。
再说，明韶就是仗着沈秋喜欢他，说不出来拒绝的话，明目张胆软饭硬吃，沈秋能做什么？只能被他吃。
明韶这人其实很容易理解，他基本不胡搅蛮缠，只是逻辑比较特殊，就好像沈秋原本以为要是吃晚饭，很轻易就会留下。那他的色令智昏可能就要延续到自己的卧室，甚至暗中已经收拾好了客卧准备到时候伪装矜持，结果明韶吃完晚饭一推碗就走。
倒是沈秋愣了很久，才无奈的叹息一声，老老实实的继续吃饭。
指望一个人弄懂一只猫在想什么，是很难的。沈秋多少感受得到，正是因为在明韶眼里他从一个恶作剧对象，一个引起某种欲望的原因变成了一个会同桌吃饭的人，因此才反而不愿意过于亲密。
这是一种奇怪的回避，但沈秋仔细想想，居然还挺满意。如果明韶仍然一言不合就逼上来用美貌和荷尔蒙震慑他，反而证明完全没有走心的可能。
成年人沈秋的耐心和智力都在平均水平以上，完全等得起。
明韶的日常，最终还是被沈秋逐渐了解，虽然他放下警惕那么难，但交流增多，互通消息是无可避免的事。
沈秋很敏锐的发现，明韶给他的微信号应该没有在朋友圈屏蔽他，头像也是随便弄的一只小奶狗。真的很难想象明韶手机里会有这种照片。
他不发朋友圈，也好像根本不互动，但是沈秋报菜名或者问他要吃什么的时候，明韶一般都回复的很快，显然是平时就在线的。而且不发朋友圈，不经营社交账号，也完全是明韶的性格，他毕竟连话都不爱说，全靠沈秋意会或者眼神交流。
沈秋从明韶的微信相册里翻到了几张修过的cos照，是他高中时候发的，识图之后拿到微博上去搜索，就得到了更多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