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级驭灵师(11)
“张妈会负责买的。”
“她选的味道我不喜欢。”陈凝霜摸出几枚银元塞进秋莹手里,“快去,自己有什么喜欢的也一道买了。”
“哎。”秋莹揣着银元兴高采烈的走了。
目送秋莹离开,陈凝霜的视线落在后墙上,心跳如遭鼓擂。
橙红色的精美纸鸢迎风高升,陈凝霜头痛地发现风向与那日不一样,且纸鸢虽然忽上忽下,却总是不肯掉落。
陈凝霜废了半天力气,终于将它引到桃林方向,又见风力迟迟不减,一不做二不休,将筝线咬断了。
她几乎是咬唇笑着看那纸鸢掉进桃林。
陈凝霜顺着梯子攀上墙头,露出半颗脑袋,害羞又期待地向下张望,并没有看到那人的影子,连纸鸢都找寻不见了。
小姑娘失望极了,想回房里去。又顾及到纸鸢是重要的道具,叹口气,爬上墙头闭眼跳了下去。
“嘶……”陈凝霜落地时险险歪倒,忙用手撑住,转转脚踝,有明显的刺痛传来,咬牙忍痛向桃林走去。
暮春时分,粉粉白白的桃花绚烂至极,枝干扶疏,朵瓣丰腴,一簇簇的攒在一起,攒成少女最甜美芬芳的梦境。
她漫无目的地走在开辟出的小路上,土面上的杂草极少,桃树被修剪得很精神。陈凝霜在一片热热闹闹的花枝中寻找一个橙红纸鸢,看得眼睛都发涩了。
“你在找这个?”就在她要放弃的时候,突然传来这道好听极了的声音。
陈凝霜有一瞬的晃神,转过头,心心念念的少年就这样出现在眼前了。
她暗暗吐出一口气,薄薄的指甲抠进手心,大胆地对上他的双瞳:“对呀,谢谢你帮我找来。”
这个眉眼细致的少年,神情中总带着说不清绘不明的淡淡忧愁,然而他看她是眸光是温柔的,还有一丝隐约的拘谨害羞:“筝线似乎不结实了,回去换一换吧。”
陈凝霜第二次接过纸鸢,他放下手时,她的衣袖拂过手背。
丝滑微凉,是柞蚕丝织就的,带有珠宝光泽,华贵舒适。他幼时也穿过。
陈凝霜用足尖划着地面的碎石子,双手背在身后,声音紧绷绷的:“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一怔。
(说明:“满山遍野都是今天”引用张爱玲名句:“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房里有金粉金沙深埋的宁静,外面风雨琳琅,满山遍野都是今天。”
以上。)
☆、九节青龙村(八)
陈凝霜又道:“你……你不用回答了,我知道你的名字……”她声音不觉间低下去,连同小脑袋也低下去了:“你知道……我是谁吗?”
范明黎摇头。
他不知道是正常的,可不知为什么,陈凝霜却有些生气,她抬起头来,一字字道:“我叫陈凝霜,霜锷水凝的凝霜。记住了吗?”
范明黎笑了笑,那笑容令她抑制不住的脸红心跳,他认认真真地看着她:“陈凝霜……陈凝霜,我记住了。”
陈凝霜咬着嘴唇轻笑,往后退了一步:“那就好……啊——!”
她受伤的脚踝再次崴着了。
范明黎连忙扶她坐下,看到她微肿的踝骨。
陈凝霜伸手去揉。
“别动。”范明黎轻声止住她,掏出一方手帕,走到水桶边浸饱了水,拧到半干,敷在她的踝骨上,解释一句:“水是干净的。”他顿了顿,又道:“帕子也是干净的。”
陈凝霜点点头。她平时又讲究又臭美,可是此刻半点也不在乎这些东西干净与否。
范明黎蹲在身边为她冷敷。陈凝霜歪着脑袋,从下向上找到他眼睛,这双眼睛可真是好看,澄澈而温和,认真而忧伤。
范明黎不自在地偏过头,耳尖微微发红了。
陈凝霜将脸贴在自己的膝盖上,忍不住吃吃笑起来。
她轻轻戳了戳范明黎的手臂:“你明天还会来吗。”
范明黎专心致志地给她敷帕子,没作声。半响后,点点头。
接下来的三天,陈凝霜却没有再出现。
范明黎在桃树下忙碌时,总是下意识地看向那堵墙,仿佛下一秒便会有个漂亮灵秀的小姑娘冒出头来,羞涩又大胆的看向他。
天光散尽,又是一轮日落。
范明黎收拾完工具走出桃林。他的家是青龙村最破旧的一间茅草房,栅栏只到人的大腿高,防不住贼盗,然而也没有贼盗会来光顾。
甫一进家门,里屋便传来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范明黎忙放下锄具奔进屋子:“我回来了,爹,你怎么样。”
范诚善坐在床上,弯腰皱眉,简直要将整个肺咳出来:“没……没事。”他拿了手帕擦嘴,手帕浸满了污血。
范明黎用力捋着他爹的脊背,帮他顺气,温声道:“我马上去做饭。”
他熬了一锅小米粥,煮了一碗面条,上面卧了个荷包蛋,伺候范诚善一点点吃下去。
吃完饭,范诚善便觉得十分疲倦,被儿子扶着躺下。
范明黎拿出草药,舀了清水冲洗干净。冷凉的水洇在拔草弄出的伤口上,生生的疼。他点燃了小火,将药炉架在上边,咕噜咕噜地熬了大半时辰。
待草药放凉了些许,范明黎端到他爹床前,一勺勺喂尽了:“大夫说,这副药吃完的时候,你的病也差不多好了。”
范诚善笑了笑:“好孩子,我的病,我心里有数。”
范明黎勉强笑了:“相信我,好好吃饭,好好吃药就会好起来。”
范诚善愧疚地看着儿子:“好不好,我倒没什么,只是拖累了你……你还这么年轻,咱家富裕的时候你还小,没享过几天福,哎……”
范明黎将药碗放下:“爹,你别这样想。享福什么的我不在乎,你活着我才有家。”
范诚善无力地点点头:“好了,你快去吃饭吧。”
范明黎热了一块红薯,坐在天井里,就着凉水吃下去,他感到胃部痉挛一般的抽动起来。咬牙缓了片刻,将最后一点塞进嘴里。
他望着天边一轮橙黄的月亮,脑海中想到的是出现在春日桃林中的小姑娘。
他洗净双手,对着屋里喊道:“爹,我出去一趟,一会儿回来。”
范明黎去了村里的木匠家,捡了几块废弃的木料。
……
那日陈凝霜勾着一只脚跳进陈府的大门,整个宅院的人呼天抢地,几个婆子连忙把她背了进去。
陈母看着肿胀的脚踝,心疼不已:“哎呦小祖宗,这是咋伤的。”
陈凝霜靠在床头,语气轻快:“哦,踢毽子崴了一下。”
“踢毽子怎么崴了?”陈母想不明白,没往考虑女儿撒谎那处想,“你以后少玩这个,放放纸鸢不是挺好?”
陈凝霜扯过被子盖住半张脸,露出一双带笑的眼睛:“知道咯。往后我只玩纸鸢。”
三日后,大夫准许她下地。陈凝霜忙不迭地沐浴梳妆,穿了最喜欢的裙子,葱绿色的宽大束腰显得她腰肢细细的,带上纸鸢便往后院跑。
陈母摇头失笑:“这孩子是闷坏了……”
陈凝霜今日没让春香跟来,一到后院,见四下仍旧寂静无人,便将纸鸢丢到一旁,提了裙子爬上墙头。
她日思夜想的少年正站在对面,扬眸看着她:“陈凝霜。”
小姑娘的声音充满欢喜与歉疚:“你一直在等我吗……对不起,大夫不准我下床,爹娘又看管得严。”
范明黎微笑道:“没关系。你的脚伤痊愈了吗。”
陈凝霜点点头。
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是相互看着,胸腔里跳动的尽是甜蜜与欢悦了。
不知过了多久,范明黎才和声道:“你的脚伤刚好,不宜长时间站立,快回去吧。”
经他一提醒,陈凝霜方发觉脚踝有些微痛,怕再被大夫关押住,不舍道:“我,我明天再来。我明天一定来。”
“等等,有件东西想送给你……”范明黎不自然地轻咳一声,从树下的包裹中拿出一方纸鸢。简单的黑色剪尾燕子,雪白的小肚子上绘了雨后清明的杨柳画。
陈凝霜眼睛亮晶晶的:“这是你做的吗。”
范明黎幅度极小地点头。
陈凝霜想将纸鸢紧紧搂在怀里,又担心压坏了:“谢谢你……这是我收到最好的礼物。”
陈府的后院成为陈凝霜青春时光中最重要的一块秘密基地,盛放了少女最隐秘欢喜的心事。见不到他的时光变得很慢很慢,日子像被塞进一个永无尽头的沙漏;与他见面的时光又变得很快很快,如同湍急撒野的河水从指缝中刷刷逃走。有时,陈凝霜就乖乖地在墙头看他劳作,有时会忍不住翻过去陪他。她觉得少年的手好像带着魔力,每当他牵自己的手或是抚弄自己的头发,心里便快乐得要到天上去。
这亦是范明黎多年来最快乐的时光了。过早品尝着人世艰辛的少年,在快要被生活的重担压到喘不过气时,遇到了生命中最明亮的一抹色彩。
……
与寻常无二的傍晚,范明黎挪开残破的栅栏,回到里屋看望父亲。
范诚善没怎么咳嗽,只用殷殷目光将儿子迎进:“回来了。”
“爹。”范明黎坐到床边捋他的脊背,“今天怎么样?”
范诚善笑道:“好多了。”
范明黎欲起身:“我去做饭,一会儿把药吃了。”
范诚善握住他的手:“不着急,我还不饿……黎儿,你快有二十岁了吧,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和你娘有了你……若不是受我拖累,你也早能娶亲了……”
范明黎脑海中霎时闪过陈凝霜的音容笑貌,心头涌起一阵甜。
范诚善咳了咳:“只怪我……怪我没出息,让咱们范家家道中落,你爷爷还在的时候,咱们家是有名的富庶人家。你以后,要踏实肯干,振兴我们家族……早日娶妻生子,传宗接代……咳咳!如此……如此我也对祖上有个交代了……”
范明黎笑了笑:“爹,现在说这些还早。咱们先把病养好才是正事,我去做饭了,你躺下休息会儿。”
范诚善拍拍儿子的手:“记住爹的话。行了……你去忙吧。”
范明黎小心扶他躺下,转身去淘米洗菜。
范诚善浑浊的双眼流连在儿子的背影上,流下一串眼泪,缓缓闭上眼睛。
范明黎端着饭菜过来唤他,这残破的家里再也没人应他了。
范明黎拿出家中所有的银钱换了一口薄棺与厚厚的冥纸,在庭院中跪了一整夜。
他整片胸腔与大脑都是麻木的,好似封闭了所有知觉。第二日,他照常上班做活,照常见到了心爱的姑娘,黄昏再照常回到家中,跪在棺椁边:“爹,我回来了。”
范诚善的棺木在庭院中停留了七日。
回温的天气里,尸臭已经遮掩不住。第七日白天,趁着范明黎外出劳作,周围的邻居一齐将范诚善火化了。
范明黎这日回家,看到的便是一罐骨灰。
他发狂一般找上邻居,有人心虚闭门不应,也有人叉腰大骂:“臭得都传遍整个村了!留着给谁闻!旁人家也算了,可你爹是得痨病死的,不用火烧光是会传染人的!”
范明黎一脚踹过去:“我杀了你!!!”
叫骂的叫骂,拉架的拉架,一片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