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鱼(31)

　　熊熊火光映照在海三儿的瞳孔，海面漂浮着几条被炸翻的鱼，海三儿错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很快他回过神，挣开陆携的怀抱，只说了一句“小心”，随后跃入了海面。
　　“三儿！”
　　陆携伸手想要阻拦，指尖只触碰到海三儿的尾鳍，什么都没抓住，他趴在礁石边焦急如焚，压低了声音呼喊海三儿和珍珠的名字，回应他的只有久久不能平复的海浪。
　　火光从海边沙滩烧到了临近海面的住房，火势迅速蔓延，哭天抢地的，场面乱作一团，那几架直升机没再往下扔炮弹，但停在半空没有离去，机上的人像是在欣赏战火中灾民恐慌的表情。
　　陆携狠狠捶了一拳礁石，他几次想要下水，可嗅到海水咸腥味儿，他全身僵硬，动弹不得，还没下水，已经觉得喘不上气来。
　　操！
　　他怎么这么没用。
　　就在陆携自暴自弃的时候，雪白的浪花翻涌而起，海三儿将脑袋探出海面，缓缓游到陆携身边。
　　“陆携。”海三儿朝着陆携摊开手掌，珍珠小小的一条，正蜷缩在他的掌心，“照顾好珍珠。”
　　陆携刚松了口气，想要叫海三儿从水里起来，没想到听到这句话，“你呢？你要去哪儿？”
　　“有好多鱼受伤，我得救它们。”海三儿双手攀住礁石的边缘，只露出一双圆润的肩膀，海水顺着他的额头往下流，在清冷的月色下，他整张脸闪烁着银灰色的光芒。
　　远处海面的颜色被染成了血红色，陆携不想海三儿冒那个险，他指着那一片死透的鱼群，“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被炸成那样根本都没得救，而且谁能保证不会有第二枚第三枚炮弹，你根本救不了它们，甚至连你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你不是想变成人吗？你差一点就变成人了，临门一脚，你想前功尽弃？”
　　一向娇气的海三儿，额头破了能把嗓子哭哑，被洗发水都能辣哭的海三儿，这个时候居然无比镇定，他按住陆携的手背。
　　“我得帮它们，有些受伤的，如果我不帮它们，真的会没命，而且我还没变成人呢，我还是人鱼，它们需要我，我就必须得履行自己的责任。”
　　手腕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陆携死死盯着海三儿的脸，眼里不断有光在闪烁，他太过用力，连眉眼处的疤痕都变得凶狠起来。
　　海三儿勾住陆携的脖子，起身吻了一口，“陆携，你在担心我吗？别担心，这里是大海，人鱼的生命力可是很顽强的。”
　　他低头又温柔看着陆携掌心里不知所措的珍珠，叮嘱道：“听爸爸的话。”
　　说罢，海三儿掰开陆携的手指，头也不回地沉入了海面。
　　陆携的手在空中抓了抓，螺旋桨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直升机好像要朝着这边来了，他赶紧将珍珠放回瓶子里，飞快跑回小店。
　　这房子破破烂烂，肯定经不起炮火的摧残，但是总比在户外当活靶子来得强。
　　从回到玻璃瓶那一刻起，小珍珠一直在敲打着玻璃，用这种方式告诉陆携他要出去，可陆携回到二楼房间，才将他拿了出来。
　　小珍珠在水里着急地上蹿下跳，他想回海里去，他要帮爸爸。
　　陆携轻轻拉住小珍珠的胳膊，用海三儿安慰他的话来安慰小珍珠，“珍珠，别担心，爸爸没事的。”
　　或许珍珠还不明白什么是战争和杀戮，但是声如擂鼓的响动足以让这个才出生不久的小人鱼感到危机感，他知道人鱼爸爸现在身处危险之中，他只能坐以待毙，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别哭。”
　　电视估计是没信号了，陆携寄希望于收音机，他打开收音机，抱着珍珠站到了窗前，这个位置正对着海面，刚好能看到海上的情况。
　　收音机只有刺耳的电流声，像是年久失修的机器，陆携盯着还在半空的直升机，一颗心都悬在了嗓子眼儿，扑通扑通的，心脏又像是要顺着嗓子眼儿跳出来。
　　他很怕，很怕直升机会继续轰炸，他也怕海三儿是人鱼的事情被别人发现。
　　良久，陆携都快喘不上气来，徘徊在空中的直升机总算是离开，收音机也终于了声音，可惜断断续续的，但陆携仍旧能从破碎的新闻广播中提取到关键的信息，战争区终于蔓延到他们所在的国家了。
　　
第27章
　　“珍珠，在家里等着，爸爸出去看看。”烈火在海面燃烧，陆携迟迟不见海三儿的踪影，他不能坐以待毙。
　　小珍珠见爸爸要走，使劲拍了鱼缸壁两下，他瞳孔里是跟陆携如出一辙的焦急，他也要去，他不想被爸爸丢在家里。
　　陆携犹豫片刻，如果……万一……万一自己有去无回，留珍珠自己在家，那珍珠的处境岂不是更危险，陆携赶紧将珍珠装进了瓶子里，自己真要有什么危险，最后就算是用爬的，也得先把珍珠放回海里。
　　刚下楼，陆携还没来得及开门，卷帘门被敲了一下，从门外传来急促又耳熟的声音，“陆携，是我。”
　　海三儿？
　　陆携飞快打开门，将人一把拉了进来，随后将门重重关上，海三儿全身湿答答的，胸口因为急促呼吸在剧烈起伏着，像是累坏了，陆携拉着他上下左右看了一圈，没看到血迹，总算是放下心来。
　　“我没事。”海三儿咧开嘴一笑，反倒安慰起陆携来了，“飞在天上的那些东西也走了。”
　　陆携狂跳不止的心脏在这一刻总算平复下来，他下意识去握海三儿的手，听到海三儿吃痛的声音，“嘶。”
　　“怎么了？”陆携掰开海三儿手指一看，海三儿的掌心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划破，有一条还在渗血的口子，“怎么弄的？还有没有别的伤口？”
　　海三儿蜷缩起手指，掩耳盗铃地想要将伤口藏起来，“我没事的，有很多鱼受伤。”
　　这样的口子放到平时海三儿早就哭得歇斯底里了，哪儿能像现在这样，陆携没有多问，拿出医药箱，给伤口做了消毒包扎。
　　海三儿想叫叫陆携的名字，但是陆携垂着眼睛沉默不语，家里的气氛有些压抑，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在看到瓶子的珍珠时，他隔着玻璃瓶，点了点眼巴巴看着的珍珠。
　　“没事。”
　　珍珠的脸颊紧贴在玻璃瓶上，一双大眼睛目不转睛盯着海三儿，眼里满是担心，即便如此，一向闹腾的珍珠现在格外安静。
　　海三儿拿过陆携腰间的瓶子，低声道：“怎么连你都这么愁眉苦脸的？”
　　“我带你们走。”陆携忽然开口。
　　海三儿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明白陆携的意思，“现在不行。”
　　“为什么不行？这里马上要打仗了，你懂什么叫打仗吗？今天这种情况只是小打小闹，一旦打起来，尸横遍野，生不如死的。”
　　海三儿知道什么是打仗，他在电视上看过，今天也亲身经历，就是因为要打仗，他更不能离开。
　　“我知道，所以我要让其他的海底生物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陆携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不管海三儿能不能做到，海底有多少生物，他能全带走？
　　“你怎么带走它们？海底那么多鱼，你怎么可能把它们都带走？”
　　海三儿不疾不徐道：“我是人鱼啊。”
　　“你是人鱼又怎么样？就算你是人鱼，世界上打仗的地方多了去了，那么多鱼，你管得过来吗？”陆携声音越来越大，最后都是用吼的，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回音，能感觉到胸腔被震得嗡嗡作响。
　　“管不过来，但是在我眼前的，我就得管。”海三儿语气平淡，眼神却异常坚定，人鱼的职责如此，保护海底生物，没有灾害的时候，他只需要做做打扫，现在危及动物们的安全，他必须站出来，只要他还是人鱼，他就得担起人鱼身上的责任。
　　海三儿摩挲着陆携的手背，像平时那样撒娇，那语气仿佛只是在跟陆携要一杯饮料喝，“你带珍珠先走吧，去一个安全的地方，找个机会，将他放回海里……”
　　陆携抬手打断了海三儿的话，他不想听这些跟托孤似的遗言，还没到生离死别的时候，他认真打量起海三儿的脸，一直以来，他都以为海三儿是条遇事只会哭哭唧唧的废物人鱼，连卖掉他，自己都得思考一下他的价值，现在看来，是自己小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