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逃(19)
嘈杂的,完全不是由人类发出来的噪音萦绕在颜祈耳周,他压了压耳廓,“不管你在哪,现在赶紧原路返回,你目前应该已经不在正常世界了。”
【你到村子以后,把定位发过来,楚教授说他想进去看看。】——手机扬声器里吐出来的声音如是说道,毫无异常。
“好。你和楚教授到了以后给我打电话,我找人接你们。”徐微与应道。
他挂断电话,前脚刚将手机放回口袋,后脚青年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谁啊?”
“一个朋友。”徐微与答道。
问话的人嗤笑了声,“你朋友真多。”
你朋友也不少,只不过你不记得了而已。徐微与在心里默念李忌失忆了,而且他就算不失忆也喜欢阴阳怪气,忍下了想回嘴的冲动。
见他不说话,青年轻轻咬了下腮肉。
算了,他想道,反正这人已经跑不掉了。
他们走过的路上,高大的乔木皆没在浓雾中。粗长的,宛如藤蔓一般的漆黑蛇状生物静静地伏在地面之上。它们完全展开了触肢,将每一寸土地皆覆盖在【网】的感知之下。
从高处往下看,整片雨林一片沉黑。而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正处于雨林的中央。
那是巢,不可探知,不可直视,不可接近。
是一切的结束,也是一切的开始。
蜘蛛正带着祂一无所知的猎物一步一步接近自己的巢穴。
第15章
天色越来越暗,雾气越来越浓。几人小心地从一个陡坡上矮身滑下,继续朝前行进着。
“你们把房子盖在这种林子里面,万一有个急事,怎么出来啊?”郭大河咕哝问道。
陈老五闷着头一声不吭,脚下机械地朝前走着。
杨长明拍了他一下,“诶。”
陈老五脖颈柔软地扭起头看向他,不太正常的姿态让杨长明本能地感觉到不对。但此时光线暗淡,他们所有人都黑乎乎的,具体情况看不清晰,他没有立刻下结论。
“以前路不是嘅个样子嘚,天天清……老板要走嘛,天天清……”陈老五咕哝说道。
郭大河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随口问道,“那现在怎么不清了?”
其实他也能看出来,这条路很久没有人走了。青苔和某种绿褐色的藻类长满了岩石表面,新生的树根、蘑菇长得到处都是,如果有人经常清理,这条路不会像现在这样这么难走。
陈老五“唔”了一声,仰头看了看天,喃喃道,“么人了,不着清……”
么人就是没人的意思,不着相当于不用。杨朵狐疑地回头,正想细问,脚下被绊了一下,顾不上好奇心,她赶紧扶住郭大河踉跄两步稳住身形。
“还有多久啊。”她扬声问到。
陈老五反应迟缓地看了她一眼,又越过她和郭大河看向前面带路的青年,嘴唇嗫嚅了几下。
他说的好像不是距离,但因为没有发出声音,所以杨长明等人没能接收到他的意思。
徐微与环顾四周,拉了一下领口,他的衣服已经全部被水汽浸湿了,正黏哒哒地粘在身上,不太舒服。
“还有多久?”他问身边人。
“翻过这个坡就到了。”青年说道,伸手拉了他一把。
“谢谢。”徐微与顺着他的力道跨过一块长满青苔的崎岖岩石,抬起头——
下一刻,他眼中映出了无数扭曲的人形。
它们缠在高大的乔木上,悬吊在并不粗壮的枝叶间,像长而灵活的虫子那样缓慢扭动着躯体,构建出一张又一张头尾相接相叠的蛛网。
网遮蔽天空,拦断小径,剪短一切活物与正常世界接触的途径,完完全全地控制住这片空间。
大概是觉察到了徐微与的注视,雨林间窸窸窣窣的响动一顿。
所有那些正在蠕动的东西都慢吞吞地扭过头,用自己暴突在外的无机质眼球呆滞地看向徐微与——!
徐微与脑中一片空白,一脚踩空,只觉整个人朝前一倾,陡然失重。
他下意识伸手想要拽住什么东西稳住身形,但光线太暗,慌乱之下他什么都没有抓住,重重朝下跌去。耳边只剩下衣服和草茎摩擦,扯断根叶的唰唰声。
可下面是石崖!
他会被撞断脊椎的。
这个念头冒出的瞬间,徐微与摔进了一大团树叶之中,只听哗啦一声,某种软中带硬的柔韧东西隔着无数腐叶枯枝有力地拢住了他。
“徐老板!”杨长明失声叫道。
徐微与扒开脸上的叶子,撑起身朝上看去。那些张牙舞爪的树枝树叶一如往常,在微风中轻轻摇晃,昭示着刚才扭曲可怖的幻觉根本就不存在。
……幻觉……又是幻觉。
……
徐微与无意识咬住口腔内侧,直到尝到血腥味才缓缓眨了一下眼睛。
“我没事。”他哑声说道,扶住旁边凸出的石头打算站起来,立刻,一股尖锐的疼痛从左脚脚踝处传来,“嘶。”
“坐那儿别动。”语气不怎么好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高处黑影一闪,青年几步跳下石崖,拍了拍手上的泥,大步朝他走来。徐微与眸光难得有些闪烁,待青年走到他面前时,才皱眉抬起头和对方对视。
青年也没让他失望。
“那么大一块石头支棱在那儿你不踩,偏踩旁边的空气,怎么着,它长得丑入不了您的眼啊。”
徐微与脸色有些发白,脸上沾了好几道泥巴印子,跟被谁欺负了的流浪猫似的。他不欲和李忌解释家族病史的事,伸手送到对方眼下。
“拉我一把,我脚崴了。”
“你不是能吗,自己站起来啊。”青年冷声说道。
他说这话的时候几乎没有过脑子,完全是恼火到极点以后的本能反应——和几年前两人吵架时一模一样。
徐微与的手指在半空中蜷曲了一下,没什么表情地收回,扶住旁边的石壁,使力撑起身。青年看着他,上下齿关猛地咬紧,发出撮合在一起的磨牙声。
他俯身上前,掐住徐微与两边腋下猝然将其抱了起来。
徐微与猝不及防忙扶住对方手臂,肋骨被掐得生疼又惊又怒,“李忌!”
同一时间,杨朵在上面高声喊道,“徐老板!你有没有摔伤——我看不见你们,你有没有事啊!”
青年转头厉呵,“闭嘴!”
“……”
他像是放个玩偶似的把徐微与放在一边相对干净的石头上,半跪下身捏了捏他的骨头。徐微与的脚踝对于他来说堪称纤细,稍稍一用力就能捏断,某一刻,青年确实产生了这个念头。
路都不会走,干脆以后都不要走了。
“轻一点。”徐微与低声说道。
他背上腿上全是湿凉的泥水,整个人又脏又狼狈,青年握住他的小腿时也被沾了一手,无名的火气越烧越旺,他头也不抬,冷笑了一声,“你就差跳崖自杀了,还怕这点疼呢。”
徐微与不耐痛,也不是多好的脾气。他是欠李忌一条命,但没打算时时刻刻在这人面前伏低做小。
“你冲我阴阳怪气什么?会不会好好说话,我是故意跳下来的吗?”
“你和故意跳下来有什么区别?爬这种路还能走神啊。”青年确认徐微与骨头没有受伤以后抬起了头,唇边冷笑不散,“突然间反应这么大,是因为我吼了那女的?真体贴啊徐老板,这趟回去以后人家得哭着喊着嫁你了吧。”
……?
徐微与根本想不通这人的脑回路,踩空摔下来这件事和杨朵有什么关系。
“你简直不可理喻。”
“我不可理喻?”
青年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胸腔里那颗自诞生起就没怎么变化过跳动速度的心脏,此时正激烈地鼓动着。每一次挤出的血液都带着还没有冷却下去的惊慌。
——如果这片雨林没有完全在他的控制之下,徐微与就这么摔下来,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