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如旧(70)
“只因她的尸体被啃的面目全非，然后又被配了冥婚。”
魃女面若好女的脸上，裂开条条沟壑，她的舌头从侧脸掉出，她用袖子盖住怀中整个的陶罐，长发飞舞，在她的幻境领域中割裂空间袭击过来：“仙长，我有错吗？！”
谢无声的金色法阵而出，罗盘定阵，轻而易举的挡住了魃女的攻击，可他们谁也挡不住她的质问：“我犯了哪条律，哪条法，六月飞雪呈冤情，我为自己昭雪有何错？”
怨气冲天而起，幻境内两人一个抵挡，一个找寻破境的机会，而幻境外，用程府上下几十口人命与怨气养出的疫病轰然爆发，整个镇子上上下下到处充满了痛苦的哀嚎声。徐娘和捷翎脚不沾地忙的焦头烂额。
魃女的声音已接近野兽的嘶吼，黑洞洞的眼眶中眼珠已消融：“是因为他们是律法，是宗庙，是长辈，是男人，是天，是地，是根，所以就一直是对的吗？”
“我们女子不听从，便是错吗？”她嘶吼着，每一句都伴随着撞在法阵上不要命的攻击，就连沈厝都看出了魃女连她的躯体灵魂之力都融进了每一次的攻击中。
所有阻挡她复仇的，都要死！
沈厝在密集的攻击和质问中，无法回答上来魃女的任何一个问题，他是男子，若不是和另一个比他更加优秀的人在一起，若他当初就认命离开，平凡的度过一生，那他连和谢无声前期在一起被看不起的羞辱都不会经历。
甚至当年饥荒易子而食，先被吃掉的都是女婴。
他从出生，就已经比她们好过太多了。
沈厝得了利益好处，如今也没资格回答魃女的问题。
“为何世间，只有我们女子是错的？”
“为何女人一定要相夫教子，事事服从，为什么有自己的想法选择，就是错的！”魃女的长发如刀如剑，刀刀剑剑劈向牢不可破的阵法，她知道自己的实力低微，不求能杀死他们，只求能拖到她的瘟疫漫城。
“死后我就想明白了，为什么要问？问什么要问这些制定规矩的人，我把他们杀掉就好了。”
“杀掉他们，解决问题。”
魃女目光一凛，盯住沈厝歪头：“杀掉你！”
谢无声的法阵金光暴起，将魃女冲的倒射而出，与此同时魃女胸口的陶罐因受到冲击破碎，散了漫天灰土与残肢与凄惨的哀鸣：“卿卿！”
沈厝心头骇起，谢无声攥住他的手腕：“生门就在瓷罐之上，别被她的花言巧语迷了心神，我在外面的结界感受到震荡。“
“瘟疫，爆发了。”
第60章
今朝如旧60
“走。”幻境动荡，程府后院池塘边和山脚下茅草屋的景色交替出现，谢无声拢住沈厝，看准时机，破阵而出。
百年一出的魃气，取大地戾气汇身而成，哪怕魃女如今半个常人模样，也改变不了她已吸纳了整整一府邸怨气的事实，被冲击而出的躯体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在半空中转过半生，黑瞳红血，哀哀凄鸣：“卿卿！”骨灰从她苍白的指尖坠落。
魃女身上怨气乍起，黑雾漫身，长发急射而出：“你给我，死！”
谢无声灵力推出沈厝：“你先去，我随后就到。”被加持过的瘟疫就连刚刚感染上的人都呈现出濒死症状，哪怕有捷翎徐娘等人助力，此刻也定是手忙脚乱。
沈厝落地因着冲击力慌了一瞬，倒退了几步才堪堪站稳，他看向那个已经被幻境与现实，在两人灵力与怨气冲击下的困境，到处蔓延出来的疫气已经将此处的活气绿意吞噬，沈厝借着身上避毒药材向里冲了冲，不出意外的被谢无声放在他身上的法阵保护的严严实实。
修仙者最忌紧要关头踌躇不定，沈厝见此情况当机立断，转身就走。他的修为不足以与魃女对抗，可谢无声却是洞虚境界，若不是怕魃女被逼到绝境，又利用这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瘟疫再生事端，谢无声早在见她的第一面便直接将她劈到身死道消，尘起缘灭。
更何况，还有那么多人，此时比谢无声更需要沈厝。
魃女留谢无声于境内，她瞧见了沈厝出境毫不留情的掉头就走，却未曾出言挑拨，在她的人生中，一人与另一人生死相随是虔愿，而在这途中一人离开也是常态，旁人旁鬼的都没有资格论说。
更何况如今她瞧着谢无声，满心都是想要他死无全尸，哪还顾得上逞口舌之快，她凝聚全部魃力，奋而起身，拼死一击：“你给我，去死！”
谢无声右手莲花印，轻轻下压，明明也不是什么高深的法阵，却在抬手起落间，将暴起腾空的魃女生生压下，对方的膝盖磕在地上，在不断加深的压力下，那具已经死透又被加强的尸体发出骨骼崩裂声，骨刺刺破皮肉，青黑的肉身蒸腾出煞气，魃女的膝盖肉眼可见的灰败成枯。
此时确定沈厝安全的谢无声，刚刚的一丝温和之气都无，他居高临下，蔑视着这些临世祸害，他早就发现这个魃女的奇怪之处，对方身上竟有一丝的天道之力，微弱的一丝，连徐灵当时身上的信仰之力都比不得，但又确确实实是天道之力。
先有鬼魂身负信仰力，现有祸世魃女代替天道。
真真是倒反天罡，世间大乱。
“幻境之中皆是，曾经发生过的事实？”
魃女全方面被压制，就连她生成幻境也被谢无声的结界代替，此刻她在在一方小世界中生不得，死不能。入了幻境沈厝经历的是她当年逃走不成，被三浸池塘的濒死之局。与此相对的，谢无声的该是麦云的痛苦。
可谢无声踏入她的幻境的瞬间，她的魃气便不由自主的编织出一个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幻境，膝盖全碎，双腿皱缩，就连脊梁都因承受不住重压寸寸断裂，导致身型渐渐低矮了下去，口中却发出了尖锐了笑声：“仙人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哈哈哈哈哈哈，你问出此问，我答出此答，明明心中已有答案，又如何不敢面对现实。”
谢无声的心，彻底沉入谷底。
瓢泼大雨，无量峰整整二十年没有过如此大的雨了，每一滴雨砸在地上都在已砸出的水坑中溅出泥泞，在阳光下飞扬的尘土现在都变成了谢无声下摆的污点，他跌跌撞撞的深一脚浅一脚踩在不平处，猛然踩滑跌到了地上，就连腰间那块蟒样水纹玉佩也砸到了一块凸起的石头上，碎成了四块。
谢无声好像被抽了修为，变成了一个只是衣着光鲜的凡人，此刻在大雨中，他连那点齐整也没留住，他捡起那四瓣玉佩，捧在掌心，胡乱的抹去上面的脏污，却也没能拼起这块已经碎掉的玉。
他带着它，磕磕绊绊的爬上山，又爬到谷底，雨幕密织，缝住了天地界限，也封住了谢无声的视野，目光所至能看清的也不过是周围几两，就连灯笼花也被打折了根茎，他步步丈量着这谷底，终于在大雨将歇，天幕将明的黎明前，找到了躺在谷底的沈厝。
沈厝趴在地上，右臂处空荡荡的，大概是因为失足坠落谷底的时候，被悬崖壁上的大树枝桠挂断了，脚尖冲天，那只青色的脚背上鞋袜尽失，因着这场大雨，倒是没沾染泥土，干干净净的。
如同他被摔碎的头颅一般。
无须确认，谢无声怎么会认不出沈厝。
认出的那刻，谢无声的魂魄都随着沈厝离开，他的力气像是那些被冲淡的血迹一样离开，膝盖触地的声音几近骨裂，他是爬到沈厝身边的，从山峰摔倒谷底，他不敢想沈厝会有多痛。
没事的，我抱着你，不会痛的，我有很多很多丹药，无量峰也有很多很多师尊可以救你，别怕，沈厝。回去，回去就好了。别怕，沈厝。
谢无声使劲蹭着手上的泥，但他太狼狈了，就连衣袖都找不出一块干净的地方，在这漫长的需要让沈厝躺在冰冷的地上的几秒钟内，他反复的张嘴，闭嘴，那些在心口嘶吼着的安慰，却没有一句能在那张刺伤沈厝的口舌中流出。
他在见到沈厝尸体的瞬间失声，此后直到轮回都未能再言一字。
沈厝没听到，所以他没回应。
谢无声是这么告诉自己的，在几乎耗尽自己心口血招魂之后，在自己的魂灯差点灭掉之前，苍梧找到他：“渡劫成神，可肉白骨，活，”他没再说下去，谢无声听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