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当天道之子很多年(172)
灵蛇的情况一天更比一天要来的糟糕了。祂的身上甚至已经再看不出往日作为玄武尊者的半分的仁慈来。
作为比谁都要更为了解灵蛇的神龟,终于在对方第一次纵容了魔物伤害人类并且以之为食的时候,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祂的半身,已经彻底的回不来了。而祂因为被嵌在石壁当中的缘故,却居然是没有任何的办法能够将这一切挽回。
无论是祂也好,还是为了铸成这灵台而献祭了的仙人们也好,都显得仿佛像是一个笑话。
【小友既为仙人。】神龟阖眼,【那么,吾有一事相求。】
【吾与灵蛇本为一体,若是吾死去,灵蛇也绝无法独活。玄武城中万魔,尽由灵蛇而生;灵蛇消亡,则万魔皆殆。】
这只已经不知道活过了多少岁月的神龟发出了极为悠长的叹息。
【今日得见小友,也当引为一件幸事。还请小友斩下吾之头颅,无论是吾还是灵蛇,都当为自己的罪孽、以及玄武城当中的众生赔罪!】
这可当真是一个稀奇的请求。
商长殷伸出手,点在了神龟的额头上。
“你想要我来动这个手。”
神龟垂下头去:【那日汝同灵蛇之间的对话,吾虽非有意,但仍是听了七七八八。吾虽无水灵珠可以给你,但在斩杀吾之后,可取吾之龟甲凝练,所得之物一样有可抵火墙、前去朱雀城之效。】
【便当是……吾给汝的谢礼和补偿吧。】
商长殷屈起手指,敲了敲神龟的龟壳。对方显然已经心存死意,因为未尝没有其他的方法能够只斩除灵蛇而不伤神龟,但是神龟只想用自己的死亡来赎罪。
况且,海中常有一鲸落而万物生的传闻,换到神龟身上只会更声势浩大。若是在陨落的时候身怀恶念,或许将能够让整片大海都被爆发出来的力量焚干;可如果在陨落的时候心怀善意,那么最后的遗泽也同样可以创造奇迹。
比如……因为玄武身死的时候所散发出来的力量而一度逼近上古的洪荒时期。
而若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或许原本道统断绝的玄武城当中,很快便又能够重新有仙人感道而生。
这是来自神龟的隐秘的愧疚。因为祂的一己私情,所以玄武城才会沦落为如今的地步;所以,只要可以的话,无论需要祂做什么都好,只要能够弥补哪怕是自己的万分之一的罪孽,神龟都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去做。
祂生于此,长于此。大海孕育了水之玄武,那么现在便将这份力量返还,重新分发给他人,多少也是现在的神龟为数不多所能够做到的事情了。
商长殷垂下眼眸来,注视着自己面前这一只庞大的、古老的神兽,难以被看清楚他面上的表情。
“这便是你的决定么?”就在神龟都以为他不会同意自己的这个提议的时候,忽而听见自己面前的少年仙人轻飘飘的这样询问。
很奇怪,当他这样询问的时候,神龟忽而感受到了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审判感与压迫感。
祂的存在原本应该是这云天仙城当中除了白玉京之主外最强大和尊贵的存在之一,可是此刻面对这个少年的时候,却居然不知为何的生出某种胆怯来,仿佛在面对着某位更高贵的尊者。而祂则是犯下了无可挽回的大错的、正在等待审判的罪人。
而就在神龟的心头忐忑不安的等待那个判决的来临的时候,有一只手轻飘飘的放在了祂的头上,带着神龟已经久违了的、鲜活的生命的温度。
“好啊。”那个少年说。
“我允许了。”
第120章 长生道(四十四)
灵蛇今日总觉得眼皮直跳,仿佛有什么祂并不想要看到的事情正枉顾了祂的意愿进行。灵蛇有些焦躁的用自己的尾巴在灵台上拍打了几下,但是不管灵蛇怎么努力的回想,也根本想不通究竟会在哪里出现问题,或者是纰漏。
而或许是因为祂方才拍打灵台的行为引起了某种变动,只见原本看起来比较低调的、甚至连什么附加的多余的装饰都没有的灵台在一瞬间产生了无比剧烈的变化。
有幽蓝色的灵光从灵台的周围冲天而起,而当被那些光所照耀到的瞬间,灵蛇的口中顿时迸发出一声怒极的惊叫声,震的人耳膜生疼。
那些光作用在祂的身上的时候,就像是用最灼热的火焰将其包裹和灼烧,带来根本无法容忍的、无比可怕的痛感,就算是如同灵蛇这样的存在也没有办法忍受——因为那并非只是作用于身体上的,而是会直接作用于灵魂。
灵魂是最脆弱、最敏感的地方,只是稍微的碰上一碰都会产生有如钻心剜骨一样的可怕的痛感,又更遑论是这样直接灼烧灵魂。就算是灵蛇,当遭受到这样的攻击的时候,也会因为无法忍耐而痛呼出声。
这便是仙人们的遗骨所堆成的灵台的功效。一旦灵蛇的身体有探出了灵台的部分,那么就会遭受到这样的攻击。这种直接针对于灵魂的攻击就像是一张细密的、无处可逃的网,将祂牢牢的网在其中,根本不可能有任何的脱逃的可能。
灵蛇将身子盘了起来,吐了吐蛇信,眼神怨毒。
且等着。
终有一日,祂可以摆脱掉来自这灵台的束缚,自由的去任何地方、并且做任何祂想做的事情!
然而很快灵蛇便意识到,自己先前的那一种不妙的预感并非是错觉。因为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祂的心头开始怦怦直跳,那是身体对于某种未知的危险而本能的做出的预警。
可是又有什么能够伤害到祂?灵蛇猛的立起身子来,颈部膨胀,这是这样看着都不会有人怀疑祂的攻击力与杀伤性。
但纵使灵蛇已经在左顾右盼,别说是潜在的、能够夺取祂性命的敌人了,甚至是连丁点的力量波动都没有能够察觉到。
如果不是因为这是自己的身体的话,那么灵蛇几乎都要以为是谁在逗祂玩了。
灵蛇保持着戒备的姿态很久,暗中的危险却一直都没有出现。如此好一会儿之后,祂终于是狐疑的重新盘了下去。
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而就在祂产生了这样的想法的下一秒,从灵蛇的口中猛的发出一声悲鸣。像是有一只手从内部将祂一点一点的掐碎,身体所有的机能都在快速的瓦解,而任凭灵蛇采取什么样的措施都无济于事。
在排除所有的可能之后,灵蛇终于想到了那个几乎要被祂遗忘掉的、即便是不出现在自己面前也依旧能够对祂造成无可抵挡的伤害的方式。
“神龟……”祂咆哮着,嘶吼着,“你都做了什么?!”
当祂们立场相同、站在同一侧的时候,灵蛇与神龟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无间的半身;可是当有一日他们的立场相悖、不得不刀剑相向的时候,又互相成为了对方的制衡。
神龟固然是用这样的方式,将自己作为灵台的基底限制了灵蛇的活动,但是灵蛇又何尝不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将神龟也绑定在了自己的眼皮底下。
昔年能够移山填海、在水中自如矫健的游动的四象玄武,如今所能够接触的、所能够看到的不过只有这方寸之间的地盘,这说起来又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灵蛇与神龟之间已经很久都没有过对话了——没有什么好说的,祂们早已理念不合,即便是勉强搭话,也不过只会沦为双方都不欢而散的争吵。
祂的声音一路传到了灵台的最下方,被神龟清清楚楚的听到。这看上去该是敦厚、老实、稳重而又沉默的神兽发出了苍凉的大笑,而在那笑声当中,却又带着无比浓郁的、根本不加以隐藏的极致厚重的悲哀。
【此间种种,皆为你我之罪。】祂叹息着。
【这既是……吾等最后应该去做到的事情了。】
神龟与灵蛇的身躯都开始逐渐变的透明起来。祂们的死亡是如此的唯美,在像是果冻又像是宝石一样晶莹剔透的海水当中化作了一整片的白色的泡沫。
千丈的灵台轰然坍塌,海水当中隐隐约约的像是响起了亡灵的歌谣。为了能够镇压堕魔的灵蛇,这些仙人们不仅仅是献上了自己的身体与力量——他们的骨,他们的魂,他们所有的一切都尽数融入了这灵台之中,只盼其足够稳固,也盼其或许有一天,能够将往日的那位灵蛇尊者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