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塘无常雨(22)
陈心穿过黑暗,来到他们面前。
陈心也浑身湿透,一抹额前的汗水,笑道:“终于找到你们了,幸好来得不算晚。”
崇苏一手压着发狂的萧雪,偏头看他一眼:“你是谁?”
“我生于芙蓉塘,父母与祖辈生于河下村。”陈心说:“我的父母与小雪哥有缘,母亲不放心小雪哥,特让我来协助你们。”
陈心看着已全无人形的萧雪,叹一口气。他摊开手,灯缓缓从他手心飞出,飞向漆黑的天幕。
陈心眼望着灯飞进夜空,“这盏灯是师父当年给我的,可破臆障,除邪祟,帮助我们离开幻境回到现世。”
灯没入黑暗,漫天血红的光如被狠狠一震,像被撕开了封印一般,透出一个光点。光点越来越大,发出温柔的光芒,接着不断碎裂散开,变成漫天璀璨的星空,照亮这漆黑的世界。
星光之外,现实世界的大雨还在呼啸;星光里的洪水和红光却渐渐褪去了。
萧雪不知什么时候安静下来。天上的光落在他的身上,如神明抚去他一身血色,抽走他狂躁愤恨的灵魂,留一具空壳。
崇苏抱起他,站起身。陈心看着他们二人,四周俱是被摧毁殆尽的幻境碎片。
即使是幻境,这怨恨的力量也令人震颤。
“快到农历七月了。”
陈心低声如自言自语。再过几天,公历七月过,就是农历七月初一。
崇苏抱起萧雪,幻境在坍塌破碎,现实的世界正朝他们扑面而来。
崇苏留下一句:“多谢。”
大鱼和蛟龙飞来,化作两道光没入萧雪的手腕。崇苏则抱着萧雪,转瞬之间不见了身影。
第17章 十七
“崇苏……”
“别乱……跑……”
“等等……啊!”
“咚”一声,萧雪摔到地上,头撞到床沿。他疼得嗷一嗓子醒过来,一脸茫然。
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他被人抱起。萧雪晕头转向,转头看到崇苏,立刻抓住他:“崇苏?!”
崇苏被他抓着,顺势坐下来把他放回床上,抬手查看他撞红的额角。
“你有没有事?你吓死我了!”萧雪慌忙检查崇苏情况,确定自己不是在梦里:“你怎么从水里上来的?你——你怎么可以就那样跳进江里?雨那么大,江水那么急,你怎么能——”
他吓得语无伦次,崇苏把他抱进怀里,声音低缓,带着一点温柔:“好了,我没事,放心。”
他的怀抱温暖真实,萧雪抓紧他的衣服,崇苏胸腔内传来的平稳心跳一点点抚平了他的情绪。他从慌乱和不安中慢慢平息下来。
他好像又做了噩梦,可梦一醒他就忘了。他想不起自己怎么会在崇苏的家里,他记得他跳下了江水……然后呢?
萧雪仍不肯松开崇苏,小孩一般紧抱着他,许久才抬头问:“你找到柳旺生了吗?”
崇苏任他缠着,慢慢抚摸他额角撞出的红肿:“找到了,送他去了医院。”
“你的水性也太好了……”
崇苏忽而道:“你明明怕水,怎么还跳下江?”
萧雪回想起自己绑着救生绳跳进江里的那一幕,只是想想仍心有余悸,害怕得腿都要打战。他埋在崇苏肩头闷声答:“当时情急……怕你出事。”
他终于放开崇苏,直起身,却看到崇苏的脖子侧边贴了块纱布。他马上紧张询问:“脖子怎么受伤了?”
崇苏答:“在水下被石子划了道口子,已经消毒处理过。”
“我就说水下太不安全了!你以后绝对不要再做那种事,绝对不可以!”萧雪着急生气,对崇苏强调:“真的太危险了,水性再好也不可以。”
崇苏很听话的样子:“好,以后再也不这样。饿不饿?给你煮饺子吃。”
他拆下萧雪手指上的纱布,检查他手上的伤口。萧雪迟钝地感到指尖的疼痛,他想起自己的伤从何而来,但脑海中的场景却始终离他很远,模糊而不真切。前因与后果断裂开来,令整件事在他的记忆里变得支离破碎,无从回忆起。
崇苏重新给萧雪的手上了药,包好纱布。萧雪被他拉着手,担忧和焦虑不可避免地消减了。他被崇苏拉起来,踩着拖鞋,身上衣服都换了干净的,大概又是崇苏把他擦干净换好了衣服。
萧雪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崇苏为自己做了太多事,甚至舍身犯险,只因他一句想救人的话。
而他却什么都做不好,更不知该如何回报崇苏。
他默默跟在崇苏身后,崇苏进厨房开火煮饺子,萧雪站在一旁,问:“我当时晕过去了吗?”
崇苏答:“我把柳旺生带上岸,然后顺着救生绳找到你。你溺水了,还好时间短,没大碍。雨也停了,水位在下降,舅舅回家休息,过阵子还要处理陈家湾的事。”
崇苏回答了他心中所有疑问,除了一个。
“我看到,江堤上的人都不见了。”萧雪喃喃:“只是一转头的功夫,所有人都消失了。”
饺子在滚水里浮起,热气蒸腾。崇苏站在萧雪面前,低声说:“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萧雪看向崇苏。他感到这种事太荒谬了,或许是他当时太过慌乱而产生的眨眼间的幻觉、一种臆想,也或是他昏迷醒来后大脑自动补充进来的一个不曾存在过的画面,而这个画面是神经信号短暂乱码过后产生的结果。
萧雪甩甩脑,有些丧气地站着:“不,没什么。我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没有。”
他的额头被很轻地敲了一下。萧雪抬起头,崇苏看着他,淡淡道:“我说没有就没有。”
饺子煮好,两人坐在桌前吃。萧雪饿坏了,连汤带饺子吃光,崇苏又给他舀了碗。
崇苏一副不饿的样子,边吃边似乎在想什么。
萧雪吃到一半,揉揉眼睛。崇苏注意到他的动作,问:“怎么了?”
“感觉好累,不知道为什么。”萧雪没什么精神地回答:“最近好像总是做奇怪的梦,醒来后又什么都不记得了。你那一跳又吓得我半条命都快没了,现在还缓不过来。”
“你才是。”崇苏说:“我从水里出来后看到岸上只剩一条绳子,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萧雪讪讪道:“我是一时情急。”
“就那么怕我出事?”
“当然。”萧雪避开崇苏的目光,埋头吃饺子,怕被崇苏看穿自己的心思:“你还小,出了事,我怎么跟何大哥和广姐交待。”
“既然胆子这么大,不如趁热打铁,带你去学游泳。”
萧雪知道崇苏在逗他,愤愤地:“我才不去。”
他起身收拾好桌子去厨房洗碗。他看一眼窗外,天黑了,大雨已停,芙蓉塘充满湿润的水汽,玻璃窗上仍残留雨水的痕迹。
他昏睡了一天,都是崇苏在守着他。萧雪心想早知道就不要添乱了,明明不会水更怕水,还想下水救人。现在想想,真是蠢不可及。
“萧雪。”
萧雪正暗自懊恼反省自己的愚笨,冷不丁被叫名字,他放下抹布转过身,崇苏走进厨房,来到他的面前。
厨房不大,中间一站道狭窄,崇苏走过来,他不自觉朝后,抵到洗碗池边。为了节省电,萧雪没有开灯,只开抽油烟机的照明小灯。厨房昏暗,窗玻璃倒映照明小灯的一点暖光。
从刚才起,崇苏似乎就在思考着什么。他走近萧雪,抬手环过他的腰,为他解开围裙的系带。
萧雪按捺下不自然的神情,配合崇苏脱下围裙:“怎么了?”
“你很在意我吗?”
崇苏随手把围裙挂在一边,看着萧雪,如此问他。暗淡的光线与崇苏直白的问话令气氛陡然暧昧起来,萧雪避开他的视线:“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崇苏说:“你是很怕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