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死亡这档子事(134)

　　它总有种感觉，他总觉得那钥匙并不在自己的身体中，但在何处石灵也不清楚。
　　随着时间的推移，暴雨很快把石灵周遭的泥土都冲刷殆尽了，石灵甚至能感受到它身下的那些泥土的松动。
　　四周的树木被自山上而下的泥水倾轧折断，碎木与碎石一道随着泥水的卷积越聚越大，最终石灵也被那些自上而下的泥浆包裹进去了。
　　天边的惊雷叠起，轰鸣着如一场战役冲锋的鼓点。
　　石灵兴奋于自己的移动，但又对未知的前方隐隐产生了某种恐惧。
　　它抵达山下的时候，杨家镇已被泥石流吞没了半截，泥水与乱石一道敲开了杨半仙小院的院门，石灵被无数道泥水推着翻滚前进。
　　那时天旋地转，它不怎么记得自己滚落的过程以及路线了，它只记得自己从天而降与身旁的断木碎石一道砸穿了那片铺着石瓦的屋顶。
　　只听到几声短促的哀鸣，石灵只觉得自己似乎砸碎了什么东西。
　　它往身下看去，只发现一摊看不清样貌的血肉，它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听清楚了那声短促的哀鸣，那是一种呼救一种恐惧。
　　它想移开压在那团血肉之上的身躯，但它也知道它道行尚浅是无法移动的。
　　这样想着它便动作了，可它像是打开了某种莫名的开关一般，它发现它自己竟然能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了。
　　它惊异极了，刚往旁边移了一半便愣在了原地没有动弹。
　　它清楚的感觉到这并不是在一旁泥石流作用下的移动，而是它自身的移动。它石身上沾染着那团血肉的地方竟然隐隐的涌出了一股能量。
　　那是一直被封印在它体内的能量，在此刻似乎找到了某种钥匙打开了封印涌现了出来。
　　石灵默默的感受着体内灵力的变化，默默的看着那摊在雨水的冲刷下流淌着鲜血的血肉。
　　鬼使神差的，它竟支使着自己的身躯又重新移了回去。
　　它立在那摊血肉上，无师自通的开始收集起了那些弥漫而出的鲜血。被鲜血浸泡着，它觉得它体内那些封印着它力量的封印，在那一刻竟烟消云散了起来。
　　那一刻，石灵立在暴雨与乱流之中，立在被闪电撕裂的天地之中。
　　它感受着体内那些力量的涌动，却突然生出了一种莫名熟悉的错觉来。
　　它似乎记得，在很久很久以前，它也曾见过这样的景象，而那样的景象似乎要比现在来的更为壮阔惨烈。
　　天际低垂，大地陷落，巨雷搅动着山川，无边的洪水从高处往低处涌来，生灵哀鸣，草木焦着，大地上的每一处都盘桓着死亡的味道……
　　可那些所谓的记忆都太过久远，石灵只是拣出了几个破碎的片段，它似乎经历过那些，然后呢？
　　剩下的一切石灵都没有印象了。
　　但是那样的场景似乎在它身体上留下了某种莫名的痕迹，直到至今遇到相似的场景时，它仍会由着心底处生出一股颤栗。
　　石灵立在原地吸收着那些血肉，天边忽的亮起的闪电绞碎了它的沉思，雷鸣赶着闪电的光辉向着山野袭来，击穿了压在山边穹顶般的天空。
　　而也是这一刻，石灵见到了二狗儿。
　　二狗儿与杨一一杨半仙一样丧命在这场泥石流里，魂魄自他们肉身被击毁之后便凝了形。
　　他们的魂魄几乎是前后脚便出现在了石灵的眼前。
　　只是二狗儿离得近，石灵第一眼便见到了二狗儿。
　　那时候二狗儿新死，魂魄还是混沌的，不记得过去也不明白当下，与路边无意识的石子也没什么区别。
　　石灵望着二狗儿，觉得他像山间里忽的冒出来的某种菌类蘑菇。
　　他俩就这样大眼瞪小眼了好久，直到石灵的周遭出现了更多这样的“蘑菇”，石灵才恍然发觉，这其实不是蘑菇。
　　它小心翼翼的碰了碰二狗儿的魂魄，往魂魄内注入了一些能量，二狗儿打了一个激灵竟就这样“醒”了过来。
　　但他醒了过来后看了看周遭的被泥石流摧毁的家园，又看了看自己被巨石砸碎的尸体。小小的孩童还不足以应对这些，他只能无助的哭了起来，他瘫倒在地哭闹着喊着哥哥。
　　石灵没有应对哭闹孩童的本事，只能在原地手足无措的看着二狗儿哭。
　　它有意想要安慰眼前的孩童，于是它又小心翼翼的碰了碰眼前孩童的魂魄，但在它的动作之下，原先被压在它身下的那摊血肉又更破碎了些。
　　而二狗儿看着自己越发破碎的尸体，哭的越凶了。
　　就这样二狗儿几乎哭了一夜，而石灵呆在旁边也陪了他一夜。
　　直到夜雨将停，杨家镇已被泥石流完全吞没，暗色的天幕自东方乍破出一丝光线。
　　哭了一夜的二狗儿几乎耗尽了石灵给他渡入的能量，看见天将亮他抽噎着停止了哭泣，似乎也意识到，他呼喊的哥哥不会再到来了。
　　而一夜的时间也足够石灵吸收全了它身下二狗儿的血肉。
　　它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来，充沛的能量在它的石体内游走，甚至让它迫不及待的想要干出些什么事来。
　　于是他鬼使神差的问向了二狗儿。
　　“你有什么想要完成的愿望吗？”
　　但二狗儿一心只想着他的哥哥，石灵问了好几下，他才呆愣愣的反应过来。
　　他抽噎着点了点头，说出了他的愿望。
　　而那夜过后原先已经被摧毁的杨家镇竟再一次的恢复如初屹立在了这群山之间。
　　镇子中所有人的灵魂都得以保存了下来，他们在镇中的生活恢复了先前的模样，循环往复的重复着他们生前的日子。
　　而二狗儿也继续在恢复如初的镇子中等待着他的哥哥。
　　他的哥哥说他一定会回来，所以二狗儿便就这样等了下去，一日日，一年年的等了下去。
　　而在崭新的杨家镇结界之下，是杨家镇的废墟在经年累月的时光磋磨之下腐烂发芽，逐渐长成了另一幅残破风蚀的模样。
　　在这些年月里石灵观察着结界之中的人类，它向他们学习着喜怒哀乐，向他们学习着人类拥有的一切。
　　它知道二狗儿在等他的哥哥，而它对“哥哥”也产生了好奇。
　　这股好奇在漫长的岁月里逐渐扭曲变了形状，像是哥哥是什么非比寻常的玩具一般，石灵逐渐嫉妒起了二狗儿的哥哥。
　　但它也不知道，它到底是嫉妒二狗儿拥有哥哥，还是嫉妒这个名叫哥哥的东西能拥有二狗儿。
　　它听过二狗儿说过很多他和哥哥的事情，他们彼此依存，彼此需要像是一棵藤蔓的两根藤条彼此缠绕永不分离。
　　石灵有些嫉妒，因为它从始至终都只有自己，没有哥哥，没有弟弟，只是一个人呆在永恒的黑暗里自言自语。
　　终于有一天，它忍不住的开了口。
　　它对二狗儿说。
　　“我来当你的哥哥吧，好不好？”
　　但二狗儿却只是看着石灵，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那时候二狗儿已经住到石灵的石心里了，他们变成了另一种相互依存的形态。
　　石灵消耗完二狗儿残留的血肉之后，它体内能量的开关又再度合上了，没了能量杨家镇的结界眼看就要消散了，可他们最后惊喜的发现二狗儿的灵魂竟然也能打开石灵体内能量的开关。
　　而杨家镇中的其他人，石灵都一一试过了，他们统统不行，只有二狗儿的可以起到作用，像是冥冥之中早已谋划好的程序一般。
　　那些程序注定了，在相遇的那一刻二狗儿和石灵便会彼此依存永不分离。
　　就这样，他们形成了一种怪异的共生关系，石灵依靠二狗儿的魂魄打开能量的开关，而二狗儿则依靠着石灵的力量维持着杨家镇的结界。
　　石灵的本体是块土黄色的巨石，而二狗儿在杨家镇的栖身之所也在不知不觉中，从他和哥哥的小屋变成了巨石的石心。
　　他已成为了鬼魂，其实栖息在何处也已经不是问题了。他只是在拼命的寻找一些自己留存于世的根据而已。
　　在这么多年的相处之下，其实他在心底也把石灵当做了自己的另一个哥哥一般。
　　但这个哥哥终究不是他那个还未回来的哥哥，石灵想代替他哥哥，它做不到，二狗儿也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