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亡地罗曼史(94)
作者:卡比丘
时间:2023-07-16 11:11
标签:玄幻 架空
展市长朝乔抒白使了个颜色,乔抒白刻意地稍稍走慢了些,跟在人群后方,和展市长走在了一起。
“抒白,”展市长看起来已有答案,还是问,“白女士是……”
“我妈妈。”乔抒白告诉他。
道路两边的灯泡在风中摇晃着,帐篷里的下耶茨人,都探出头来张望,也有些人干脆走了出来,混进了大部队里。
展市长在上耶茨前呼后拥,在下耶茨却更像一个普通的中年人,缓慢地,认真地走着。
“难怪你是永生人,”静了一小会儿,展市长说,“你母亲肯定很恨我吧。”
乔抒白没有说话,走着走着,忽而发觉展市长的背有些不符合外表的伛偻。好像他的身体是永生的,内里却不可避免地苍老了。
“我没有和我妈说我跟展哥的关系,”乔抒白开口,告诉他,“怕影响专家团的报告。我也希望下耶茨人能一起离开这里。”
好在他和展慎之几乎从不会当众表现得亲密,大多数同事和本性单纯的下耶茨人,最多只是觉得他和展慎之关系好,不清楚他们的实际关系,所以想瞒住乔抒白的妈妈,并不困难。
沿着湿润泥泞的黑路走了一段时间,展市长没有看他,低声说:“谢谢。”
他们来到了B区的中心,有四个下水口。
有一位军人出身的环境学家跃跃欲试想下水,被展慎之阻止了。人类无法适应这里的低氧环境,他们也没准备给人类使用的水肺和防护服。
环境学家正觉得遗憾,德文开口,邀请专家团去观看他拍摄了一大半的电影,“有很多水下镜头”,是由乔抒白送他的电脑剪辑出来的,“我的帐篷就在那边”。
专家团跟着德文前去他的帐篷。
帐篷面积很小,乔抒白挤在帐篷边缘,虽然前面没几个人,但他身材比较矮小,被高个子遮住了,就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见很轻的电影的声音。德文给他的电影配了乐,不知哪里找来的素材,听起来很古老,也不太清晰。
“电脑剪辑太难了,白的朋友给我做了一个简单软件,”他听见德文说,“但是我笨,学不清楚,所以做起来慢。”
乔抒白其实很好奇,忍不住踮起脚,想看得清楚点,腰突然被人抱了一下,转头去,展慎之不知什么时候偷偷退到了后面。
他抬头看见展慎之专注的眼神,还有脖子上的伤口贴,有几张伤口贴吸收了血,在黑暗中泛着粉红色。
“展哥。”他忍不住叫他。
展慎之发烫的手牢牢扣着乔抒白的腰,用力到明明好好穿着防护服,都让乔抒白觉得什么都没隔。
所有人都在看德文的电影,没人注意帐篷的角落,展慎之把乔抒白挡在其他人视线之外,问他:“怎么样,要抱你起来看吗?”
展慎之本来很少开玩笑,乔抒白应该捧一下场,但是他紧张得笑不出来,用气声急促地说:“展哥,不可以表现得太明显,我没和我妈妈说我们的事呢。”
展慎之挑了挑眉,微微瞥了一眼身后,非常不听劝,仗着自己个子高,没人看得见他遮住了乔抒白,还是靠近低头,隔着乔抒白防护服面罩的布,亲了一下乔抒白的嘴唇,才松开手,说:“好吧。”
第79章 在迁徙之前
展鸿发布全民公告的这天,正值秋季降雨。
乔抒白陪着白希,待在市政厅旁,政务酒店顶楼的公寓套房里。天幕阴沉,高空洒水器里降下丝丝细雨,将路面浸润成更深的颜色。
专家组没日没夜地忙了半个月,精神都已很疲惫,加上今天耶茨市政厅的人都忙着为这场公告做准备,白希决定休息一下午。
专家组聚集在白希的客厅,打开了电视屏,一起等待展鸿在下午两点的演讲。
演讲开始前,客厅寂静无声,人人仿佛都在沉思。白希亦然。
昨晚,白希读了国越先生调研书草稿,草稿集合了其他各位专家的心血,信息很详尽,只是其中的个人倾向太过强烈,显得有些不够专业。
然而,文内那些充斥着写作者恻隐之心的描述,与迫切希望下耶茨人能够得到救援的情感,白希自己也想不到该如何去掩饰。
两点整,公告开始了。
展鸿的表情如此凝重,将隐瞒了多年的秘密对市民和盘托出:从离港起,耶茨计划就没有被良好地开启。
他们来到了一颗炼狱般的星球,但无法返程。得不到地球的回应和支援,缺乏改造行星环境的能力,开荒者竭尽所能,在海面上建起了一座封闭的城市。这城市一直由生活在耶茨下方平台上的劳工体维护。
展鸿诉说下耶茨人的牺牲,假性返夏的惨状,与现任摩墨斯区区长展慎之的由来——成千上万个夭折的混血胚胎中唯一成功的那颗,下耶茨人眼中重燃起的希望。
好几次,他的声音接近停滞,但最终,展鸿稳定了情绪,继续说了下去。
他平静地告诉上耶茨的市民,今年二月底,行星的夏天降临后,下耶茨的日子变得很难过,几乎每天都有人不幸牺牲,好在上个月,通过一名年轻人勇敢的跃迁,市政厅在宇宙中找到了其他人类的影踪。
原来人类已经找到了新的绿洲,即是耶茨本要前往的行星。那里有足够的土地容纳整个耶茨,也已做好了紧急安置难民的准备。
“我们从哈维塔星的人类口中了解到了,人类从地球逃亡的原因,以及叛乱劳工体对人类犯下许多暴行,”展鸿话锋一转,说起百年前劳工体与人类的战争,这是他在白希初到耶茨时,抽了几个夜晚,详细记录下的,“耶茨号离港前,工程文件中的行星坐标被篡改,同样是他们所做的恶行。也因此,哈维塔星的人类对劳工体非常恐惧。”
“作为下耶茨人的制造者之一,我十分清楚,下耶茨人是多么的善良、无害,但如果哈维塔星无法接受下耶茨人前往,我并非完全不能理解。”
白希看着展鸿全然寂静的眼神,忽然想起在逃难到哈维塔星之前,那段混乱而惨淡的时光里,她见过的许多如今已经消逝的人的面容。
他们有着很相似的眼睛,像是一种对造物主安排的接受,一种稳固的决心。
这时候,白希忽然明白,展鸿准备宣布的是什么。
“我不是个好的市长,有违市民的信任,”展鸿这样说,“耶茨开放出舱至今,只有短短四十年,为了填补耶茨外部的漏洞,维持内耶茨的生态,我顾此失彼,忽视了市内的治安,曾经让摩区和新教民区变成了混乱而充满犯罪的地狱。
“我刚愎自用,力不胜任,做了很多不慎重的决定,愧对被计划吸引到这里的人,许多因生活失意而参加耶茨计划的人,并没有在这里找到新的生活,孤儿得不到很好的照料,计划对你们的承诺没有实现。
“幸好现在,我们耶茨人有了希望。九月起,哈维塔星将开启对耶茨人类的收容计划。我们这些耶茨计划的难民终于能够登上跃迁船,去往一片新的,真正的绿洲,开启新的生活。
“如果可以,我当然希望,即使往后卸任了耶茨的负责人,也能做陪伴大家适应哈维塔星,为市民的权益而奔走的人。
“但事实并不那么理想,由于哈维塔星还需要开展是否接受难民的公投,下耶茨前途未卜。下耶茨为我们牺牲了太多,我不能一语道尽,不论多少次献出我的生命,都不足以抵消我对下耶茨的亏欠。
“所以,经过市政厅的同意后,我个人做了决定,如果公投的结果不理想,我将伴随下耶茨人继续在这里生活,直到人生的最后一刻。”
展鸿的讲话结束时,时间已近五点。
客厅里鸦雀无声,信号断了,电视里没有新的节目,又坐了一会儿,各位专家回了自己的房间。
对面的单人沙发上,乔抒白的脸苍白而惆怅,他的腿蜷了起来,双手抱着膝盖。他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十多年,想必感触比白希更深。
“妈妈,”他问白希,“会有办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