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渡(230)
“冤有头债有主,出来吧。”
何疏打了个响指。
忍耐已久的黎北马上冲出来,扑向黑影,将其压倒在地,一拳接着一拳往对方身上招呼,俨然想用最原始的方式来发泄心头愤恨。
“就是你这个龟孙子把我害死了?!我今天不把你挫骨扬灰,就枉为男人!”一连串家乡话的亲切问候从黎北嘴里冒出来,他一边骂一边狂揍,还一边哭。
“容我提醒一下,”何疏插嘴,“你现在应该叫男鬼,不是男人了。”
他和广寒也没阻拦的意思,毕竟鬼是打不死的,不让黎北发泄一下实在说不过去,毕竟他好端端一个大学生,居然就已经喜欢抬杠,把自己的小命给抬没了。
黑影被阎王令和广寒的力量两头压制,根本无法反抗,只能躺平挨揍。
别以为鬼挨打不疼,鬼打鬼,魂体的力量相碰撞,灵魂震宕,其疼痛程度可能比肉体上的疼痛更甚。
黑影一开始还回骂,到后面只能有一下没一下地呻吟,像极了被拖到岸上苟延残喘的鱼,出气多入气少。
“坦白从严,抗拒更严,你应该知道怎么选。”
何疏对这种蓄意组群杀人找替身的鬼没有一星半点的同情。
“我想先问个问题,”黑影嗬嗬直喘气,“你们,到底是谁?”
广寒把台灯打开,对方的身形在昏黄灯光下逐渐显露。
年轻男性,三十左右,白衬衫西装裤,要不是形容狼狈脸色惨白,身体透明,就跟都市里任何一个普通上班族没有两样。
何疏还在寻思要不要像上次一样直接亮身份的时候,广寒已经挥手,长枪悬停在距离黑影鼻尖只有一厘米不到的地方,黑影的脸色霎时更白了点。
“鬼枪……”对方讷讷,“你是鬼王?我、我听过你的名字,你是鬼王广寒?!”
广寒冷冷看着他。
这让对方更加确定广寒的身份,脸色变了又变,那仅存的一丝不甘彻底消失。
何疏:……
为什么同样是表明身份,别人就能认出广寒,他则遭遇尴尬?
难道鬼王的知名度比阎王更高?
不应该啊。
何疏陷入短暂的自我怀疑中。
“我叫张兆民。”
那边黑影已经开始交代了。
“群的确是我建的,我起初只是因为兴趣爱好建了群,但在建群之后没多久,我就出车祸死了,当时可能是因为我边走路边看手机,死后魂体也就进了手机里。然后我发现,那个群里,只要出人命,就可以为我带来一定的力量,甚至充当我的替死鬼,让我脱离手机,可以在世间游荡,只要再死一个,我就可以重新为人了!”
“但黎北的死跟我关系不大,他是自己作死,非要去收红包,拿了红包就等于拿了买命钱,我也没有办法,如果不找替身,我的魂体很快就会在手机里彻底消逝,我也是有苦衷的……啊!”
张兆民百般辩解,仍少不了被黎北一顿毒打。
但何疏脸上的疑惑之色却越发浓郁了。
“只要有人当替死鬼,你就可以摆脱禁锢,重新为人,这是你自己悟出来的?”
“是,就是我自己想到的……咦,不对。”张兆民抱头鼠窜,中间忽然顿了一下,“好像,是有人告诉我的。”
“谁?!”
几乎是同时,广寒何疏两人的声音响起。
广寒甚至拦住黎北,不让他再动手。
但张兆民皱着眉头,冥思苦想,最后摇摇头。
“我不记得了,可能就是我自己想到的吧,当时我被困在手机里,脑子里乱纷纷的,一会儿觉得自己还活着,一会儿觉得自己死了,甚至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你们没法体会那种感受,只要经历过,就会像我一样,急于从里面出来,不管花什么代价。”
黎北被张兆民选中,当了他的替死鬼,张兆民因此脱离手机,能够在世间游荡。
那么黎北呢,他无辜枉死,又需要被张兆民所用,去当新的伥鬼,谋害下一个目标。
一个连着一个,永无止境。
这个连环计,果真只是张兆民自己想出来的?
“你是怎么通过对方接收红包,入驻他的身体?”
广寒忽然问道。
“还有,你怎么知道我就是广寒?”
第177章
听见广寒的问题,张兆民愣了一下。
他是怎么听说鬼王广寒的名头的?
要知道广寒固然厉害难缠,但他的名声还没大到人尽皆知,是个鬼都知道的地步。
按照张兆民的说法,他死后魂体就被困在手机里,没去过阴间,连找伥鬼替死的办法,也是自己灵光一现想出来的,又从哪里听说广寒?
但不管他们怎么逼问张兆民,对方颠三倒四,就是说不出个所以然。
何疏最后没办法,只能挥手召来阴差,让他们把张兆民带回阴间审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至于黎北——
对上黎北可怜兮兮的眼神,何疏叹了口气。
“你确实是枉死非命,不循常理,但现在害你的人也死了,只能依照阴间律法惩治,却无法让你死而复生。”
黎北叫冤:“我是被害死的!”
何疏:“你加的那种杠精群,你们宣泄肆无忌惮,的确是爽快了,但精神上的伤害就不叫伤害吗?那个被你们网暴自杀的那个女孩怎么说?之前那些因为你们语言攻击而寻短见的人,你又知道多少?言语如刀,刀刀不见血,比拿刀杀人,更令人无法躲避,这些道理,不需要我多说吧?”
黎北没有再言语,但神色显然是不服的。
何疏也不想多说。
黎北的死,自然有他的命数所在,说不定神镜面前一照,他还倒欠张兆民点儿什么,但在没有定论之前,何疏不会多做揣测。
“你不是要看你妈吗?走吧。”
黎北愣愣的:“我家不在京城。”
何疏一笑,朝他挥手。
黎北只觉眼前红光骤闪而逝,他就已经置身黑暗之中。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让黎北差点惊叫出声。
他只有在当了鬼之后,才明白自己有多么眷恋光明,哪怕简陋寝室内从窗帘透进来的光,还有那些休息时间依旧聒噪不休的室友——从前他还活着的时候,只想离这些人远远的,最好迎面走来也当不认识,但是现在,他竟觉得那些室友同学的笑闹,甚至是嘲鄙的表情,都值得怀念。
人只有在失去了之后,才会倍感后悔。
面前逐渐变亮,却不是让人刺眼的光,而是黎北熟悉的台灯暖光。
他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熟悉的布置,与躺在床上的亲人。
母亲比他上回见到时,憔悴消瘦了许多,连睡觉都是紧紧皱着眉头的。
在黎北印象里,他的妈妈一直都是强悍的,即使母子吵架,最后低头的肯定也不是他妈,而是需要生活费的黎北,他妈永远是斗志昂扬的,是事业上的女强人,也是生活中的不倒翁,什么事情到了她面前,都能妥帖解决,唯独母子关系,几十年如一日,没有半点改善。
但是现在强悍的母亲,居然也会憔悴,是因为他吗?
“妈……”
不知不觉,内心的声音涌到嘴边,又吐出来。
黎北从没想过,他会在十岁之后,以这样温柔的方式去喊母亲。
本以为床上的女人听不见他的喊声,毕竟他们早已人鬼殊途,阴阳两隔。
但女人身躯微微一颤,居然睁开眼,先是朝他这里望来,而后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北北?”
黎北也愣住了:“你能看见我?”
“北北……”女人贪婪地盯着他,似乎想要将他的模样深深刻入骨髓。“妈妈不是在做梦吧?你是真的出现了吧?”
黎北看见她鬓角星白,心头一酸。
“是真的。”
女人下了床,小心翼翼靠近,想要伸手摸他的脸,却很快摸了个空,不由面露失望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