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见雪来(120)
现在桑持玉忽然意识到,或许苏如晦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不开心。江雪芽的背叛,边都数十万人的性命……命债太重,压在苏如晦心里,他早已是强弩之末。
就在这时,水镜里涟漪阵阵,桑持玉看见苏如晦身边凭空出现一个白衣高挑的身影。苏如晦显然也看见他了,扶着铁笼子站起来,同那人对视着。
“苏观雨?”桑持玉认出他来了。
“谁?”韩野问。
“苏如晦身旁那个人。”
“……”韩野沉默了一阵,问,“苏如晦身边有人?”
桑持玉也沉默了,很快他发现,不止韩野,神荼也没有发现凭空出现的苏观雨。苏如晦身边有工坊的工人经过,似乎没有谁看见这个奇怪的白衣男人。
不可否认,苏观雨和苏如晦真的很相似,无论是长相,还是他们笑起来是嘴唇弯起的弧度。苏如晦看起来很镇静,好像并不惊讶苏观雨的忽然出现。苏观雨打了个响指,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中被改变了,周遭一切声音立时寂静。行走的工人们停住了脚步,维持着摆着手迈开腿的滑稽姿势。韩野也定住了,桑持玉举起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韩野没有反应。
苏观雨静止了时间。
可为什么他没有被静止?桑持玉低头看自己的手掌,深深蹙起了眉心。
“为什么他们看不见你?”苏如晦问。
苏观雨回答:“因为在他们眼里,我并不存在。”
“为什么我看得见你?”
“我说过,”苏观雨不紧不慢地说道,“晦儿,你是不凡的人。你看得见他们看不见的东西,就像你能制造拥有智识的傀儡,而蝼蚁只会俯在阴沟里爬行。你和他们的差别,正如人与蝼蚁。你与那个叫做桑持玉的孩子相爱,和人与蝼蚁相爱没什么差别,你很快会发现这件事无比荒谬。”
“所以对你来说,和我娘相爱生下我也无比荒谬么?”苏如晦问。
苏观雨依旧带着平和的笑容,“晦儿,你怎么会这么想?你的母亲澹台薰是我此生挚爱,你是我最疼爱的儿子。”
苏如晦叹了口气,“别装了,老爹,你故意攻击系统,让它功能失效,我被割喉的时候你就在旁边笑眯眯看着吧?你去雪境天极,真的是为我娘报仇么?我看不是,老爹,打从那天起你就计划好了一切。你需要毁灭自己转换形态求得永生,顺便再塑造一下大情种的美好形象,让你的傻儿子相信,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仇。”
苏观雨柔和地笑开,“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蒙不住你。我想要什么,以后你会知道的。今日我来,是送你一桩人情。罗浮王在找你的小猫,他是妖族的圣子,他们需要他绵延子嗣,传承他独一无二的强大秘术。很不幸,你们的所在于昨日被罗浮王发现。如今,妖族大军正在赶来的路上。他们从幽州借道,大概还有半个时辰,就会叩开黑街的大门。”
苏如晦手中的傀儡咔哒一响,散了架,劈里啪啦跌在地上。他抬头问:“他们怎么发现黑街的?”
苏观雨掉过脸,望向笼子里的神荼,“这匹可怜的小狼一直说他头痛,这并非什么妖族的遗传病症,而是承受罗浮王秘术的后遗症。罗浮王的秘术是‘灵心天通’,他能够侵入旁人的脑宫,有时抽取他们的灵识,有时修改他们的记忆。被入侵过的妖会成为罗浮王的‘眼睛’,罗浮王借由他的‘眼睛’看见了你们。事实上,在过去的岁月里,远在雪境王城的罗浮王一直以这种方式监视着人间。”
苏如晦猛地站起身,往极乐坊本堂去。
苏观雨在他身后遥遥说道:“没有用的,来不及了。半个时辰,你们除了悬梁自缢什么都做不了。黑街偏安一隅,沉溺于帮派斗争和声色犬马太久了。妖族战力太过强悍,连正规军队都没有的黑街,如何和他们抗衡?晦儿,你猜一猜,为了自保的黑街,会不会像七年前答应秘宗的条件出卖你一样,出卖桑持玉呢?若你执意要保桑持玉,妖族又会如何对黑街?你已经让边都三十万百姓葬身妖口,黑街城中三万百姓,你背得起他们的命债么?”
苏如晦停住脚步,深沉的阴影罩着他,他像一具冰冷的雕塑。
苏观雨的声音带着危险的引诱,“让我成为你新的系统,开启你至高无上的权限,你将获得无与伦比的秘术。什么罗浮王,什么妖族,所有与你为敌,想从你身边抢走桑持玉的虫豸蝼蚁,我们一起,让他们灰飞烟灭。”
第81章 我学习的是你
幽州。
狰狞的飞蝠掠过幽州上空,妖族铁骑从幽州街道上飞驰而过,沉重的铁甲反射着日光,他们可怖畸异的面容让百姓胆寒,人们纷纷关门闭户,透过窗户纸,心惊胆战地眺望他们傀儡马后飞扬的尘土。
燕瑾瑜站在燕氏大宅宽宽的屋檐下,眼见一只飞蝠从上空飞过,毛绒绒的膜翼擦过燕家高耸的檐角。燕瑾瑜的眉间压着阴云,脸色铁青,相当难看。他的侍姬张无瑕从花厅款款走上前,轻轻抚他的胸脯,道:“郎君,莫再生气了,当心气坏了自个儿。喝杯茶,顺顺气儿。”
“这群无耻的妖邪,”燕瑾瑜愤愤不平,“他们要进军人间,我同他们里应外合。他们要借道,我也顺他们的心意。若非我为他们经营,他们岂能如此顺利占据边都?可现在呢?往日订下盟约让我做北境牧,至今只字未提!我看他们根本就是想赖账!”
燕瑾瑜心中不安,之前他进边都向澹台净进贡,谁知大朝议之日妖族突然降临。虽然他与妖族早有盟约,然而当他看见妖族在边都大肆屠杀,仍不免胆战心惊。他连夜开法门离开边都,从前总与他碰头的神荼老祖也不知踪影。现在他才知道,这群妖怪就是群嗜血的疯子,他把灾难引入了人间。
最近几日妖族铁骑从幽州借道,街面上常常出现开膛破腹的落单百姓,天空中有飞蝠盘旋,有时竟掉下一颗血淋淋的头颅,砸在人家的屋檐上。他下了死力封锁消息,颁布宵禁令。百姓们不是傻子,原本人来人往的幽州街市,如今白日也空空荡荡。
之前罗浮王还传讯来要他进边都,嘴上说是会见盟友,实际上不知打什么主意。他心中惴惴不安,那等妖邪盘踞之地,他进了里头焉有命回来?他们要攻打黑街,应当想不起这茬了,他寄希望于罗浮王把这事儿忘记。
张无瑕抚着他的胸脯,给他顺气。他的脸色刚刚和缓了些许,寂静的屋内忽然传来一声轻嗤。他猛地扭头,宝座上坐着一个女人,妆容精致,发髻高梳。是她发出了嘲讽的嗤笑,嘴角还残留着笑纹。
那是他的娘子,周小粟。
他们成婚已经五年,周小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娇俏可爱的少女。他越看她心中越是厌恶,他本就讨厌这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女,出身高贵,便以为自己是云端上的人儿,谁都要捧着她。更何况周小粟五年无所出,世家女又如何?下不出蛋的母鸡,他要来何用?
他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她,问:“你笑什么?”
周小粟抬眉看了他一眼,挑衅似的笑道:“我笑昨儿在街上见到一条看门狗,老了,无用了,被主子锁在笼子里,主子在那儿磨刀它在那儿乱吠,好像在怪它主子不念它的功劳,竟要烹了它来吃。看,这狗多蠢,一条狗而已,难道还想着它的主子把它当人看,给它养老送终?你说呢?”
燕瑾瑜脸色铁青,一巴掌扇过去,周小粟白皙的脸上迅速浮起五个通红的手指印。
张无瑕在一旁幸灾乐祸,掩着唇道:“姐姐,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跟郎君闹。您就不能懂点儿事理么,好歹是咱们燕家主母,传出去没的让人耻笑。”
“耻笑?”周小粟捂着脸,泪水从眼畔滴落,“嫁给燕瑾瑜,就是我人生中最大的笑话。燕瑾瑜,我当初是猪油蒙了心,不听我师哥的劝,铁了心跟你。”
她回想起当年,那时师哥被关进仙人洞,燕瑾瑜亲自来渝州拜见,告诉她是师哥断了他的腿,棒打鸳鸯拆散他们。她年少无知,听信了燕瑾瑜的一面之词,没告诉师姐,也没告诉师哥,一意孤行嫁入幽州。谁知进门不到两年,燕瑾瑜打了她三回,她被囚在府中不见天日,叫苦无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