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侣他不懂爱(8)
凌危云大概的确是天生道心坚固,即便在全无记忆的情况下,还是能够坚持修炼,甚至也不觉得寂寞,如此不知过了多久,山中岁月久长,对时间变化实在难以清晰感知,直到某一日他突然感觉到有人突破了自己设下的结界。
那结界原本是他为了图便宜省事,遮些风挡些雨所用,其实并不具有什么法力,平时连只鸟雀都挡不住,更莫说是拦人——当然,那山上除了鸟兽虫蚁,也只他一个会说人话的活物,凌危云也就并未在这上面下太大的功夫。
这才让倜夜一脚就踩进了他的结界里,而凌危云此前并没有突破结界的经验,竟也没有反应过来,这个万径人踪灭的山头,有朝一日,终于有活人踏足了。
凌危云还记得那会儿他正在挖竹笋,一场春雨之后,绿竹就开始漫山遍野地生小竹子了,但是这帮竹子精,只管生不管养,生了许多,也死了许多,凌危云就只好替他们收尸,挖出一些坏了的竹笋,带回去,吃起来。
说到吃,不得不又多说一句,凌危云当时记忆全失,不知道自己修为多高,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境界的修为,是进了辟谷期,早已经不用饮食的。凌危云满脑子空白,如初生孩童,对这世界一窍不通,只好见什么学什么,拿身边的活物来作对照。他见天下万物,有生之灵莫不露饮餐食,便也一一效法,渴饮露水,不饿也要嚼几片菊叶,有时还要打个牙祭,剥两条蛇。
当然,他若是醒在一个有人居住的地方,就会有人好心提醒他,不可食用野味。
凌危云又挖了一只小腿粗的胖竹笋,此时他的脚下已经堆了一堆,叠成一座小山,一个满怀显然是装不下了,凌危云看着这一堆竹笋,就有些发愁,不知道该怎么将它们运回自己的草庐。
可怜那会儿的凌云仙君空有一身修为,却因为见过世面太少,连个装东西的箩筐也不晓得变出来。
但他毕竟是有满身的修为,即便不会变箩筐,难不成就没法子了吗?
于是凌危云以灵力运入指尖,再用指尖一一点过胖胖竹笋的尖尖脑袋,那些胖竹笋便一个个摇摇晃晃地站立起来,歪歪扭扭地排成一列,缀在了凌危云屁股后头,跟他一起回家去了。
于是凌危云就领着这么一队胖笋,在下山的路上,和上山来的倜夜,狭路相逢了。
那是凌危云目前记忆的尽头里,第一回 见到倜夜,如他后来无数次见到的那样,倜夜一身黑袍,墨色长发,眉如刀眼似星,浓烈而锋利。
只是那回初见,在凌危云里的记忆里,倜夜并不像后来那样,神情里满是张扬和狂诞,那次见到的倜夜,更像是一幅本该浓墨重彩的画,却不知道怎么,被蹭掉了颜色,于是大失光彩,甚至于有些灰扑扑的。
凌危云一直觉得自己那会儿的记忆应该是出了偏差的,因为后来他再没有在倜夜身上看见过那样落拓萧索的模样,日益疯癫倒还差不多。
是倜夜先看见的他,凌危云一心在自己的竹笋上面 ,时不时要回头,去看看那些竹笋一个个跟上来了没有。
乍然听到一句像是颤抖着的“大师兄”,凌危云自己先愣了愣,才顺着声音回过头,看到一个黑发黑眼的年轻男子,他笼着一身黑袍,满面尘霜,风尘仆仆。
像是历经奔波,终于到了自己眼前。
然后对他道一句:“……凌危云,你没死。”
第7章 “……我认识你吗?”
凌危云:“……我认识你吗?”
一上来就咒人死,即便认识,恐怕也是仇家。
凌危云顿住脚步,有些警惕地盯着眼前这位陌生男子,身后一串胖笋也全都就地止步,滴溜溜在原地打转。
年轻男子大概也是没有料到还有这番转折,方才第一眼见到凌危云时的那种难以形容的神情迅速褪去,变成一种古怪,又满是狐疑,半晌,他才道:“凌危云,你不认得我了?”
凌危云不言,默默在手心凝成了一团灵气,一副戒备姿态,道:“你又是谁,我为什么要认得你?”
顿了顿,又忍不住地问道:“凌危云,是我的名字?”
青年听他又说了一遍不认识自己,眼里一沉,一瞬间掠过阴郁之色,但听得对方接下来所说,竟是连自己是谁都已经全忘记了,也是不由得一愣。
他微眯起眼,仔细打量凌危云,像是在判断凌危云所言是真是假,凌危云也不躲不避地直视回来。
半晌,青年不知道是想通了什么,竟像是整个人都放松了似的,他突然笑了起来:“是了,你定然是不记得了,否则一见到我,你……”
说到此处蓦地一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你对我就断断不会是这个态度了。”
凌危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觉得此人态度诡异,说话也云山雾罩,甚是莫名其妙。
只是毕竟是自己睁眼醒来见到的第一个活人,饶是凌危云一贯心如止水,此时也被激起了好奇,忍不住追问:“那该是什么态度?”
青年看着他,眼里似有暗光一闪而过,他蓦地勾起唇角,笑了起来:“自然是高兴万分,激动不已,说不定还要将我抱个满怀,说有多么想念我。”
凌危云:“……”
饶是他已经失忆了,也觉得青年口中这个人和自己打不着半点儿关系。
“毕竟我们已有几百年未见了,”青年突然放轻声音,低低地唤了一声,“大师兄。”
那声大师兄仿佛被他含在舌根,含了很久,以至于终于说出口的时候,竟轻微地有些颤栗,青年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仿佛也因此燎起一簇野火似的亮光,却又迅速地掩藏在了漆黑瞳仁之后。
就连凌危云都觉心神一震,仿佛恍惚,以至于全没注意青年那一瞬间的异样。
凌危云到底是失忆太久,又于人事不通,青年三两句话,尤其那一声情深意重的大师兄一喊出来,倒也真的让凌危云稍微感到了动摇,一时心软,将人带回了自己的草庐。
那草庐是他给自己搭的一个小屋,位处山腰的一个平坦开阔地界,平时修炼睡觉都很方便。虽说任何人来看了,都不免要说一句简陋,但凌危云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并不知道便是在毫无术法的人界里头,也能单凭人力,就可造出精美华丽的浩大屋室,更别说他其实修为甚高,只要他想,开山立派也完全有资格。凌危云并不懂得这些,对于屋檐除了遮风避雨,也并没有别的要求,因此他再次从万物生灵中得了灵感,眼看着鸟雀给自己搭窝,有样学样地给自己也搭了一个草窝,只是后来发现那草窝遮风避雨的效用,委实是寒酸了点,又无师自通给草窝搭了个棚,又造了个结界,这便算完了。
于是倜夜来到凌危云的草棚前,默然无语片刻,道:“这些年你在这里,就是这样子过的?”
那草庐上的草也搭得不紧,有些松松地散落下来,留出一道道缝隙,日光穿透而过,同幕天席地却也没太多区别了。
修仙者虽然大多清心寡欲,于物欲上不很追求,但修仙者的不追求,是不追求人界向往的金银珠宝,但凡是有助于修炼的,从仙丹灵药,灵器法宝,到可助人突破境界的高阶修炼功法,再到灵气充沛的仙山洞府,哪一样又不是被修真者们抢破了头。凌危云搭的这草庐,别说护卫修士闭关,便是最基本的遮蔽功能都谈不上,那破结界更是纯心逗人来玩呢。
也亏得凌危云待这犄角旮旯,无人问津,否则早不知道老巢被掀翻几回了。
凌危云倒是不知其中种种风险,只点头道:“是啊,我亲手搭的。”
言语中隐隐有骄傲之意。
倜夜:“……”
倜夜没有和他继续纠缠这个问题,手中灵力汹涌而出,迅速在那小破屋旁边另起了一栋屋舍,白玉为瓦,芝兰作墙,房梁上雕绘祥云,有条黑蛇张牙舞爪地盘在云头上。
凌危云眼见这妙法幻境瞬时生成,旁边那小屋在这么对比之下,简直相形见绌,土包子凌危云顿时大为惊叹:“你这个可确实比我厉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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