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洲(64)
“给我写信的不是哪家姑娘。”贺栖洲思索片刻,终于放弃了跟师父绕弯子,“等这事过去了,他也就该来了。到时候,没准还能让师父见一见。”
“没看出来啊,你这都学会私定终身……”话都说了一半,叶怀羽才听明白徒弟话里的关窍,他赶忙放下碗,“不是姑娘?等这事过去他得过来?你……给你写信的,是那竹溪村里那个守着后山的狐狸?”
贺栖洲点头:“正是。”
叶怀羽当场愣住,竟是半晌也没能接上他这话,贺栖洲猜到了他这反应,替他将手里的碗放下,道:“师父,别把碗摔了,这可是圣上赐的饭。”
“不是……”叶怀羽难以置信道,“那不仅是个狐狸,还是个公狐狸呢?”
贺栖洲道:“是啊。”
“这……你图什么呢?”稍稍缓过来些,叶怀羽忙喝了一口水,“师父也不是干涉你的私事,只是觉得诧异,这满京城里,那么多姑娘青眼于你,光找我打听的就不知多少,我也与你提过,你都一一回绝,我也就不再替他们问了。你要早说你不喜欢姑娘,我就给你物色合适的公子了!”
“……”贺栖洲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师父……您难道就这么怕我孤独终老吗。怎么这点小事您也这么在乎啊?”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叶怀羽道,“你做我徒弟,也有十几年了,我无妻儿,一直都是你照顾着,我自然把你当我半个儿子对待,你说你这点事,师父能不操心嘛……”
贺栖洲笑了笑,刚要开口,又被叶怀羽打断:“你可别随便找个由头搪塞我,你师父吃过的饭比你吃过的盐还多。”
“我没搪塞……”贺栖洲叹了口气,“师父,您还记不记得,我刚当您徒弟的时候就说过,我家里世代修行,到我这一代,却只剩我一个了。”
叶怀羽道:“记得,我刚成你师父那会,你才十六。”
贺栖洲道:“我出生那年,洪水泛滥,世代修行的人家,总觉得该为世人做些什么,于是家里人便倾尽所有修为,最终拦住山洪,救了无数百姓。可最后……那时我还年幼,被家人托给邻居,谁知邻居嗜酒,终日酩酊大醉,没个清醒的时候,我到他手上没几日,他便大醉一场,还点着了自己的屋子,引起大火。”
叶怀羽回忆了一阵:“这个你倒同我说过,你还说当时有人救了你,保了你一条命,你才能活到今天。”
贺栖洲点头:“是,这个恩人救了我一命,却匆匆离开了,一点痕迹也没留下。我慢慢长大,靠着家里留下的那些典籍,四处拜师学艺,一边走一边学,一边想要找到那位于我有大恩的人。而现在,我找到他了。”
“在哪呢?”叶怀羽刚问,便觉得徒弟话里有话,他略一细想,一拍手,道,“救你的……难道是那狐狸?”
贺栖洲道:“是。”
叶怀羽道:“你能确定吗?”
“能。我当时还小,被火光吓得哇哇大哭,他听到我的哭声,想进来救我,却被倒塌的柱子拦住,过了一会,我的眼前就出现了一只白色的小狐狸。”贺栖洲道,“我记得清清楚楚,那只狐狸瘦小,能钻进很小的缝隙,它钻到我跟前,立刻就变成了一个清瘦的少年,当时我愣住了,看着他,竟连哭都忘了。他把我抱起来,笑着说‘不怕,闭上眼,别睁开,哥哥这就带你出去’。”
“等我再睁开眼时,身边的火光已经没有了,我到了一个我从没见过的地方,只依稀记得,那是个树林,地上还有许多生长的杂草。但是,救我的人却不见了。”
这倒是十分稀奇。性格古怪的妖怪不少,像这么古怪的,倒是极为少见。叶怀羽道:“所以这救你的人,就是那藏在竹溪山里的狐狸?他还记得此事么?”
“不记得了。”贺栖洲道,“我觉得,他并非凡俗之物,大有得道成仙的可能。”
叶怀羽捏起瓷杯,狱中没有茶,两人便只能喝些水:“这长安是个富贵的地方,龙脉尚在,帝王之气未曾断绝,你费了这么多心思找到了他,自然要把他带往长安,让他在这人杰地灵的地方继续修炼,助他得道。”
贺栖洲端起杯子,笑笑:“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师父。”
叶怀羽哼了一声:“那当然,我是你师父,你那点心思,哪能瞒得住我……”
天牢处于地下,日夜难分,师徒二人辨别不出时日,只能靠着小太监每日三趟送饭的时辰,大致推测过了几天。虽说这风头避得有些辛苦,却总也好过外面的风雨飘摇。
小太监来得频繁了,两人在牢里闷得慌,也会与他说说话。
贺栖洲健谈,但闷坏了的叶怀羽也差不到哪去,两人搬着凳子坐在木栏边,一边吃着饭,一边同小傅子闲聊,这小太监的脾性倒是很好,除了说话方式奇特一些,倒也是个善谈的主儿。
叶怀羽夹起盘中的鸡腿,递给小太监:“来来,小傅子,你也尝尝,御膳房的手艺当真不错。”
小傅子推辞了一阵,还是接过鸡腿,啃了起来:“御膳房的手艺当真不错!”
或许是没有妻儿的缘故,叶怀羽对合眼缘的孩子总是颇有好感,他看着小傅子把鸡腿吃干净,笑道:“你日日给我们爷俩送饭,实在是辛苦了,有好吃的分你一口也是应该的!对了,你本名怎么称呼?何时入宫的?”
小傅子道:“本名怎么称呼,小的本名傅独,是同秦歌将军一道入宫的。”
叶怀羽奇道:“你认识秦将军?”
小傅子道:“我认识秦将军,秦将军与我关系好。”
这也没什么稀奇,按秦歌的脾性,这满宫里的人,上至皇上身边的太监,下至城门口的看守,他都能跟人家说上两句话。叶怀羽笑笑,又夹了鸡翅递给傅独:“来来来,一起吃。”
小傅子也不客气了,接过这点小小的翅尖,咯吱咯吱啃起来,边吃边笑:“一起吃,一起吃。”
贺栖洲本不愿打扰叶怀羽逗孩子,但他看着傅独,突然想起这人送饭已经有些时日了,赶忙道:“傅小哥儿,外面情况如何?丞相怎么样?”
小傅子刚吃完这手中的最后一点,从兜里掏出帕子擦了擦手:“丞相他出了气,得了赏,这快到过年了,正在大肆封赏,大把大把的银子花出去,把丞相府的围墙和大门都刷了金粉,远远看过去十分耀眼,东西市的好多百姓都围着看。”
“那我的信呢,你替我寄了吗?”贺栖洲又问。
小傅子点头:“你的信,我替你寄了,按照你的说法,没有错漏。”
这小傅子爱学人说话,记性也好,贺栖洲便不要他自己想了,只把自己要说的话说一遍,小傅子机灵得很,立刻就能重复一遍,往后无论贺栖洲怎么问,他都能一字不落的再重复一遍。
这样便好,这样,就算贺栖洲身处囹圄,也不会让远在蜀中的辞年感到担心。
“那……有没有回信?”
“没有回信。”小傅子摇摇头,“秦将军的鸽子还没有回来,也许过两天会回来的。”
难得回信这么慢,贺栖洲竟觉得不习惯了。他从蜀中回到长安,一晃眼都已经这么长时间了,两人隔着巍巍秦岭,借着鸽子一次又一次地传书,这书信一断,贺栖洲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空了一块。可这其中关窍,小傅子是不会懂的,他只能礼貌的冲小太监笑笑:“多谢,要是有消息,记得第一时间告知于我。”
小傅子点点头:“没有问题。”
叶怀羽又问:“小傅子,现在外面是什么日子了,还有多久过年?”
小傅子伸出手,掐算了一会,道:“还有多久过年,今日是腊月二十,还有十天,就该过年了。”
似是看出了叶怀羽的沮丧,小傅子又道:“二位大人不必担心,秦将军虽没回来,可他已经偷偷给陛下传了许多信,说时候快了,快到年节,那群人从上到下都躁动着,十分不安分,想想……也就这么几日的功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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