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恋爱游戏变惊悚游戏了(294)
“别怕……”
他再度听到了那声音,这一次竟教他热泪盈眶。
“——别怕。”
“这只是一场捉迷藏。”
世界崩塌了,又被重建了。
“你知道死——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吗?”
那是叶言之曾经问过他的话。寇冬如今想起了,他其实是知道的。
被撞得支离破碎的钝痛,飞速掠过的走马灯一样的记忆与难以言说的牵挂,好像突然陷入了深海的平静感。
世界都沉静下来了。它安静的可怕,他能听到自己逐渐停滞的心跳,看见笼罩在他身上的浅淡一抹执着镰刀的黑影。死神于他的身侧目不斜视,等待着收割他的灵魂。
随后他于这片海中腾空,逐渐上升,逐渐上升——
一直到他变为海上翻涌的泡沫。
寇冬曾以为自己是不怕死的。
他挣扎的够久了,尚且在襁褓中便开始吃药,在那之后又出入医院进行各种各样的治疗。有好几次医生将足有他手掌长的针没入他的皮肤,为他注入永远没完的液体,却仍然不能缓解他的半点疼痛。
寇冬很小就学会了不哭。即便是在夜深人静之时,他因着这股子突如其来的疼痛从梦中惊醒,蜷缩在病床边揪着被子发抖,他也紧紧咬着嘴唇,没有发出一声声音。
他没法惊动他的母亲。她每天在楼上楼下跑,太累了,趴在他床边时脸上也带着挥之不去的倦容。
空气里是汗水与消毒水混杂的气息,依然刺鼻。灯光昏暗,隐约有救护车的声音由远至近。
他出了满身满脸的冷汗,在被浸湿透的蓝白床单里锁紧牙关。他恨不能用头去狠狠撞击墙壁,也好过这密密麻麻的如针硬生生捅进肉里般的疼——
不疼。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膛,小声欺骗自己。
不疼……
不能说疼。
因为妈妈会心疼。
其它时候,他多是在年轻女人单薄的背上或手里。路长的似乎永远也走不完,他们从医院里走出,钻到那些偏僻的农村里,喝下所谓灵验的偏方,最后又因无效再回到医院里,——这是个死局。他永远也走不出去。
他清楚这一切是为什么,因为他是妈妈的唯一。唯一的家人,唯一的血脉。他是仅剩的能被抓住的手,于是女人不顾一切地将他生出来了,又不顾一切地要将他留在这里。
“要乖,冬冬要听话。”
于是他听话。
“冬冬要活着……冬冬要好好活着……”
于是他活着。
“这孩子坚持的真好,”许多医生说,“大部分大人都坚持不下来这样的治疗,直接放弃了……太受苦了。”
年轻女人就摸了摸他的头,说:“冬冬可是要长命百岁的。”
寇冬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可他清楚,他是在强撑着。
他从未对一个词产生过这样大的恐惧。
长命……
百岁。
三万六千五百个这样的日子,这是多么恐怖而令人畏惧,他好像即将走入一长段漆黑的隧道里,那里没有半点光亮,他永远也走不出来。
在那之后,他到了叶家,终于过了几年的舒服日子。可当他从叶家出来后,熟悉的阴影终于又逐渐将他笼罩,噩梦再度来袭。
他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生下来就是这样,兴许是他与所有人都不一样。当死神的脚步不远不近缀在他身后时,他能听到自己胸膛里那颗心脏迟缓的跳动——那是一种近乎麻木的恐惧。那声音永远跟随着,提醒着,要在他头顶时刻落下,它把他的神经当做弓弦,来来回回地拉着玩——
那声音!
它永无止境!
他无法摆脱,无法逃离,这几乎是一种宣判,和东山再起的疼痛一起宣读了他的注定结局。
它们嚎叫着,拖长了音。它们宣判:
你要去死。
去——
死——
去死。
当他听的多了,他甚至不再恐惧于那声音的到来了。
他真正恐惧的,是那把刀不够锋利,无法一下子割穿他的喉咙。
他在被钝刀子一点点杀死,很多时候,寇冬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兴许躯壳是。
但他已经不是了。
在母亲过世后,寇冬终于有勇气走上了天台。当他于天台的边缘徘徊时,他注视着下面缩的像蚂蚁一样小的车水马龙,终于迟缓地向前迈出了一步。
只要一步。
从这里一跃而下,便将解脱他所有的徘徊与痛苦。他不需要再为这份无法承担的生命重量苦苦挣扎,也不需要再在日复一日的阴影里独自煎熬。他已经没了家人,亲近的朋友也在他几乎神经质的躲藏前逐渐远离,如今他不过是孑然一身,站在这楼顶需要考虑的,只是不要伤及下面无辜的人而已。
不如一头扎向甘美的死亡。
然而他并没有死去。在他心怀死志之时,他再次被人拉住了。
只是这一次,死死抓住他的手不再是母亲。
——而是叶言之。
叶言之的再次到来改变了许多,他的存在让寇冬再度开始渴求生存。
他得有生命,得有岁月,才能去陪伴一个人。
才能去爱一个人。
他始终不敢把爱这个字说出口,好像对于他这种病人而言上可望而不可即的事,是摆在橱窗里的奢侈品。寇冬早已想好,早早断绝与其他人的亲密联系,这样如果自己真的有哪一天逝去,也不会有爱他的人为此伤心。
所以他一直若即若离,不敢靠近也不敢放下心防。他再喊“言之哥哥”时,语气已经无法像幼年时那样毫无芥蒂。
可当他真的倒在地上,看着叶言之仓皇赶到,紧紧抱着他的身体。他能感到断断续续的颤抖,永远沉稳冷静的男人在一瞬间慌张的像是个天都塌了下来的孩子。
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寇冬感觉到了无穷无尽的悔意。
他如果还拥有生命……
如果上天还眷顾他,允许给他多一天的生命。
他想像个正常人,与他的心上人一起,携手走在阳光下,马路边。
他试着伸手,去碰男人紧紧拧着的眉梢。
“叶……”
叶言之。
我爱你。
……
我爱你。
在那之后,叶言之为他翻转生死,将他的灵魂藏入《亡人》之中。
那本该是为他而生的伊甸园,却因阴暗面的出现而沦为了奔逃的、血腥的屠杀场。
原来破开这一切追根究底,也不过因一个“情”字而已。
为它生怖,为它生痴,为它生忧——
于这个字前,人人平等,连高高在上的神明也无法例外。
“……他怎么样?”
系统说:“不太好。”
它的语气说不上欣悦,也说不上淡漠,只是陈述事实:“他为你杀了死神,担了这份因果,在那之后就大不如前了。”
若不是如此,也不会让阴暗面觑着了可乘之机,打起了取而代之的主意。
倘若寇冬当真被迷惑,在《亡人》游戏里对叶言之下了手,那么他便真的不会再存在了。
寇冬没有说话。
许久后他才道:“他现在在哪儿?”
他的眼前突兀地出现了一扇朱红的大门。门早已年久,上面的红漆斑斑驳驳,古铜的把手被磨得光滑锃亮——抬头向上看,是悬着的两盏白纸灯笼,上面笔墨遒劲写了一个“叶”。
门槛极高,青石板面结满了青苔。荒草丛生,鬼火星星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