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拉下车中的后视镜，在昏暗的车厢中仔仔细细地看着自己的眼睛。
　　那旋涡一样的银色隐隐约约渗透出单薄的伪装，仿佛蒙着乌云的星空。
　　这双眼眸也许会给人类带来灾难。
　　这个想法,突然就这么极具说服力地横亘在苏云脑中。
　　也许……也许以后不能来见王医生了。
　　40
　　苏云捧着花回到了居住的公寓。
　　花束很大，嫩黄的蔷薇与瓜叶菊紧紧扎在一起，上面还装点了几乎所有大众花店都喜欢用的满天星，这束花并不这么优雅美丽，但它看上去热烈又快活，像是最真挚的祝福。
　　每天更换清水，它们应该能开放很久？
　　苏云从未养过花，但这并不妨碍他放松地规划。
　　一大束花遮挡住了他的视线，也同样为行人挡住了他的眼眸，苏云一路轻快地回到他的楼层，但在房门前却停住了脚步。
　　房间门前，已经有人在等
　　待了。
　　那是一位年轻的少年和挽着他手臂的年幼少女，两人的面容都是一样的姣好，相似的五官搭配上同样骄矜的气质，即使在普通的楼道中，他们也像是在宴会上一般熠熠生辉。
　　——哦，还真是宴会的感觉，毕竟两个人都穿着了相当郑重的礼服。
　　苏云拿着花，在他们面前停下。
　　就在此时，他突然有些无措了起来。
　　少年饶有兴趣地观察着苏云手中的花束，而少女则甜甜地笑起来，松开兄长的手臂：“大哥你终于回来啦！我们等你好久了！”
　　苏云抿了抿唇，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小嵘，小婉，你们怎么来了？”
　　苏婉不开心地鼓起腮帮子：“大哥你不知道吗？”
　　“大哥啊——”少年也懒洋洋地开口，“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呢？”
　　苏云一愣：“什么？”
　　“早就和你约好啦！今天是宴会啊，晚上就要开始了，你怎么连衣服都没有换？”苏婉气鼓鼓地撒娇，然后神情倏而转成俏皮的笑意，“果然就要来提醒大哥，不然大哥就真的忘啦！”
　　撒娇也好，嗔怒也罢，苏婉不论怎么使用都能显出这个年纪的天真可爱来，寻常人还真的拒绝不了她。
　　苏嵘则摆事实讲证据：“今晚我们这些小辈都要聚一聚，还有海外的合作伙伴，爸爸应该也给你发过邮件了？我猜林阿姨和李浩初也同你说过——你总有礼服的吧？”
　　苏婉和苏嵘配合默契，几乎是立刻便道：“那我就在这里等大哥换！”
　　而苏嵘则没什么耐心了，他并没有等待男人换衣服的习惯，即使这人是他血脉上的大哥：“行啦，你快点换，我们带你一起过去。”
　　这样双管齐下，要是苏云不想被亲爹亲妈一起找上门再扯入一串十年都没能分出对错的家务事中，他还是得跟着这两人走。
　　苏云手中捧着花，在短暂的怔愣后，他下意识转开脸，打开了家中的大门：“你们……进来等吧。”
　　41
　　苏嵘，苏婉，苏云同父异母的弟弟和妹妹。
　　苏嵘即将成年，早已经学会——或者说升级了父母们的那一套；而苏婉不过十三四岁，还是个孩子，即使是内心有所成算那也还有几分可爱模样。
　　苏云的衣帽间里有着拼凑好的一柜子成衣。
　　在他还有生活助理的时候，这种事情都被处理得妥妥帖帖，这些套着防尘套的衣服上面甚至还贴着适用的场合，保证挑不出错误。
　　苏云有些茫然，但他还是那好了礼服，总之【同龄人】和【正式宴会】这些标签总不会错。
　　这套衣物也是中规中矩的裁剪，最常见的黑色面料，挺拔优雅的款式。
　　当他换好衣服走出房间时，在客厅中等待的妹妹甚至已经帮他处理上花了。
　　苏婉背对着他正挥舞着手中的园艺剪刀，有些炫耀成分地道：“大哥！我帮你把花处理好了——是那种在水里斜着剪的无菌方式哦，我还在水中加了盐！”
　　“加盐……”苏云恍然，“原来要这样么？”
　　“那当然啦，你家里也没有啤酒，而且阳台上明明有全套的园艺工具，却什么都没有种！”苏婉皱了皱眉鼻子，撒娇道，“大哥太懒啦。”
　　只要苏婉愿意，她总是很讨人喜欢的。
　　而苏嵘早已在客厅里等得不耐烦了，他双手插兜晃过来：“大哥啊，你总算好了，我们该走——大哥？”
　　早先在门口的时候，苏云用花束挡住了脸和视线，而现在他终于换好了衣服，苏嵘总算是看清楚了苏云的面孔。
　　苏嵘微微皱了皱眉：“你……最近变化挺大的。”
　　这话李浩初也说过，苏云只好含混过去：“王医生让我更换一下发型。”
　　苏婉此时也插好花转过身，她看到苏云时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艳：“啊！大哥你留长发啦！”
　　小姑娘扔下手中的园艺剪刀，背着手跳到苏云身旁，她一错眼就对上了苏云的视线，在短暂的怔愣后，苏婉喃喃道：“真好看啊……”
　　苏云也只能当这是赞美了：“我准备好了，我们走吧。”
　　42
　　车已经行驶上了前往目的地的路程，苏婉坐在后座，悄悄地偷看她血缘上的大哥。
　　不只是她，她知道自己的亲哥哥苏嵘也在透过后视镜偷看。
　　几个月没见，大哥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但似乎又没有什么变化。
　　不过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不是吗？这个有着精神上疾病的兄长一向都是沉默又神秘的，他游离在所有人的社交外
　　，从来不怎么和他们说话。
　　实际上……苏婉还挺喜欢这个哥哥的。
　　除却大哥吸引人的外貌外，他的好脾气与包容也让小姑娘十分喜欢，从小到大他固然不怎么和弟弟妹妹们说过话，但是只要苏婉有什么请求，这位兄长从来没有拒绝过。
　　“大哥……”苏嵘在驾驶座上忍不住道，“一会儿的宴会你跟着我们。”
　　他们坐着的车是苏嵘刚得的，正是心头好，也不让司机碰，只偶尔愿意载一载家人。
　　他们这位大哥垂眸坐在位置上，闻言微微掀起眼帘：“好的。”
　　苏嵘透过后视镜看到了他深黑的眼眸，在那一瞬间他走了神，然后猛得反应过来——这可是在高速路上！
　　苏嵘突然就有些烦躁，这感觉来得莫名其妙，他想了想还是补充：“我会比较忙，这次小婉同龄人不多，她会空一些……要是我们都被缠住了你就去找李家兄弟。”
　　“什么啊！难道我就不能有大一些的朋友吗？”苏婉小小声，“而且李浩初成年了，他最近不是承了李家城北的规划吗，李浩泽就一小学生，他又懂什么。”
　　苏云在一旁听着弟妹的安排，内心竟然涌起了微薄的无奈。
　　要是光听他们的对话，他都要以为自己是个可怜的智障大哥，然而事实是他的智力确实没有问题，只不过因无法理解情感而难以社交而已。
　　苏云：“不……我应该不会和你们在一个厅里……我会留在家长那边。”
　　曾经苏家长子绑架事件是闹得满城风雨，他的缺憾也早已经人尽皆知，他往角落一坐就没人会来找他。
　　目的地终于抵达了，此时天色还未入夜，正式的宴会也没有开始，仅有先行零散的酒会，供提前抵达的年轻人小聚。
　　对于他们那群人来说，小团体的划分除却家族外还有年龄，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看能力，而在年龄线中，成年和非成年也算是一道隐形的分水岭。
　　苏嵘说得不错，除却血亲，确实很少有人会喜欢带孩子，这次能和苏婉作伴的大概也只有小学生了。
　　三人走上了建筑物顶端的露台，因为现在还没到正式宴会，露台上聚集的也大多是年轻人，只见一片群魔乱舞，来来往往的人几乎能把
　　各种肤色都凑齐了。
　　远处一个少年在见到苏嵘后当即起身，他顺手把手中的女伴推开，大步朝苏嵘走来，操着一口混杂了点母语的国语：“罗伊，今天早上怎么不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