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兄,你身材走形了(42)
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厚颜无耻又胆小的人,他一路沿着镇宁他往上,楚王孙没有帮他的忙,反而像一只棒槌一样躲在他身后,他们输了也不闹,反而拖着裴子浚吃了一顿叫花鸡,说什么“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后来,裴子浚便知道了,楚王孙就是这样的人,胆小,却比谁都通透。
因他曾经比谁都富有过。
也因他曾失去一切。
就在楚掌门拉着他唠了很久的百草堂关门了,导致其他药铺的生意也收到影响,十分惨淡,他会损失多少银子,终于消停了,愿意还给裴公子清净时,天都已经亮了。
可在这黑不见五指的夜晚里,洛京城里又发生了一桩凶案。
凶案发生在最热闹的观音渡附近,死者是一对街头卖胭脂的父女,常年在花楼前面摆摊卖些女子饰物和胭脂,不是江湖人,这本是桩普通的凶杀案,本不是他们该管的事,可关键就在于,那对父女死于黑煞掌之下。
黑煞掌是魔教气使风摧天独门绝技,风摧天十分自傲,绝不将自家绝技传授他人,因此,江湖上无人听说,除了风摧天,还有谁会使这黑煞掌。
可是这几年,风摧天极少在江湖上露面,谁也想不到,他会以这种方式重出江湖,杀得还是名不见经传的买花小贩。
魔教此举,究竟是何用意?
这时,他们依照着裴子浚提供的打探药方的方法,终于得到了魔教落脚之地的下落——在城中的一所别院中。
所有人都在欣慰着终于找到了这草菅人命的魔头时,裴子浚却想了另外一件事——他们还抓这药方,说明阿衣还平安,阿衣平安,那个人……便不会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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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子浚和刑刃商量了一番,还是要探探魔教的虚实,看那风摧天在不在。
是夜,夜风朔朔,他们两个人看准了守卫最松懈的时机,分头潜入那别院中,寻找风摧天的下落。
这种别院表面与洛京其他的别院没有什么两样,裴子浚进去了之后才发现,里面阵法罗列,险象环生。
裴子浚再小心,还是触动了井边的机关,瞬时,走廊上的红灯笼摇曳,火烛烧透了灯笼纸,摇摇欲坠。
然后,他等到了喜头鹊的声音。
这样势必会引人过来,无奈,裴子浚随手摘下几片叶子向草丛中野猫聚集之地掷去,而他,翻身越近了一间灯火葳蕤的客房。
裴子浚原本以为这是某个女眷住所,想着进去先点那人穴道即可,可他万万没有想到,那灯烛底下,翻阅书籍的人——竟是数日前不欢而散的谢珉行。
谢珉行神色冷清,见了他,也不由得怔住,一时讷讷无言。
裴子浚见他如此不愿见他的神情,心头一痛,好似下了一场漫无边际的夜雨,漆黑无垠,雨雾隔绝,他怎么也走不到头。
而谢珉行……在雨的那头。
许久,他才道,“我并不是故意来扰你清梦的,只是,洛京城近日不太平,又出命案,从伤口上来看可能是魔教中人所为,故来查探……”
谢珉行恍惚了一会儿,道,“竟有这样的事……有线索吗?”
裴子浚问,“你可有见过风摧天此人?”
谢珉行摇摇头,“我在这住了数日,都没有见过此人。”
裴子浚有些失望,他看着谢珉行,觉得他又瘦了些,很想问问他好不好,却依然嘴硬,“我知道你很不想看到我,你愿与谁百年好合都是你的事,只是这江湖上的种种冤案,裴某却要查个水落石出……”
“……”
谢珉行不知裴子浚为何变得如此不讲理,他怒极反笑,冷冷道,“想不到我在你裴公子眼中,竟是这样的人,你……”
忽的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谢珉行掀起被子的一角道,“他来了,你快躲一躲。”
裴子浚看了那床褥一眼,眉头紧蹙,似乎想到了什么极不舒服的事,轻功一跃,跳上了房梁。
不久后,花影姑和南无疆果然推着坐着轮椅的元卿进来了,随后,侍女抱了一个襁褓进来——是阿衣。
这一日,正是十五,十五月圆,蛊虫骚动,是引蛊的最佳时期。
裴子浚在房梁上看着蛊使和毒使对着小婴儿施针,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他想,谢珉行在身边,他们总不会害阿衣,他们是在给阿衣治病吗?
如果能治好阿衣的病,也是很好的。
过了一会儿,元卿忽然叹气, “还是不行,那蛊虫贪恋阿衣的血脉,不肯出来。”
谢珉行皱眉,却听元卿继续说,“要引那蛊虫出来,有一种最简单有效的方法,那七心莲是从父体过到这孩子身上,只需要用父体的血引诱这蛊虫,它们必定贪婪吸噬……”
谢珉行道,“我可以。”
“不行,还需要另外一位。”
门外忽然狂风大作,屋内却一片死寂,皎白的月光斜透进厢房,映衬得谢珉行的脸一阵青白,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似乎对自己妥协了——
“你不用躲了,出来罢。”
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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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裴子浚从横梁上下来, 谢珉行已经恢复了淡淡的神色,他看了裴子浚一眼,仿佛理所应当一般,“取血。”说完便率先割开了自己的手腕,他滚烫殷红的血流出来, 盛满了满满的一小碗。
像他看不见的红。
也像他不曾知晓的苦。
他问老郎中, “他那时很痛吧……”他告诉他, “分筋错骨,焉能不痛。”
他问他, “你的心上人是什么样的人呢?”他答, “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他问他,“他在哪里?”他答, “那个山洞里的人, 已经死了,你不必介怀。”
他说,“一切都是我甘愿。”
他的眼里酝酿着风雪, 目光没有离开谢珉行半步,看他从容不迫的做完这一切, 却没有再看他一眼。
他的表情已经从最初的茫然,到不自然的惊诧, 最后又恢复了平静。
他觉得荒谬又可笑, 即使谢珉行从头到尾都没有看他一眼, 可谢珉行的那双眼睛, 又怎么可能瞒得住。偏偏他们两个人, 并肩走了那么久,一个一叶障目,一个掩耳盗铃。
——都是傻瓜。
他也干净利落依样画葫芦也割了一刀,同样满满的两碗血混合在一起,散发着血独特的腥味,可是对于七心莲的蛊虫来说,却是无法抗拒的致命诱惑。
引蛊的过程漫长而又复杂,持续了整整一夜,这一夜,谁也没有合眼。
等到结束的时候,襁褓里的阿衣脸色红彤彤的,却已经昏死过去,而元卿同样面薄如纸,当那个若隐若现的七心莲印记在元卿的额头闪现的时候,但是他们都知道,一切的苦难都结束了。
他的……不,他们的孩子,从此可以和普通孩子一样,平平安安的长大。
“蛊死魂灭”的预言,都是老神棍的胡言。
裴子浚脸上没有什么波澜,却暗自拉了拉谢珉行藏在袖子里的手。
可惜知寒客表面镇定,却是货真价实的怂包,他原本就想说的,可惜事发突然,他就这样被硬生生的撕开了最后一层伪装,把自己的心这样赤条条的给人看……多危险。
他一晚上都没敢跟裴子浚说话,也不敢看他,想躲开他的手,却还是被他牢牢的抓住了手。
裴子浚愣了一下,他觉察出谢珉行在有意躲着他,想着他该生气了吧。自己刚才那样不分青红皂白跟他吵着架,现在却来拉他的手,未免太轻浮了,他这样想着,竟自然而然也放开了。
他们,来日方长。
元卿很快就恢复了神智,靠在轮椅上,像一条饱餐宿满的蛇,他眯着眼睛,“本座无碍,现在是不是该算一算裴公子私闯民宅的账了,裴公子私闯民宅,究竟所谓何事?”
“在下夜入贵府,的确唐突,我是为了寻一个人,他犯了命案,要缉拿他归案。”
“何人?”
“气使风摧天。”
听了这句话,不止元卿,连他身后的花影姑和南无疆都笑了起来,“裴公子可真是说笑了,风摧天早在三年前叛教出逃,已经就地正法,是他的鬼魂出来杀人了吗?”
“什么?”裴子浚吃了一惊,可的确是是三年前,风摧天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时间正好对上了。
元卿笑了一声,“本座亲自结果的他,他的尸体被曝在荒野上三天三夜,最后都被豺狼叼走了。”
所以风摧天的确死了,连带尸体都被狼啃了个精光?那又是谁能用黑煞掌杀人呢?
裴子浚想了想,无法判断元卿话的真假,恢复神色,道“那是在下唐突了,我与谢兄就先行告辞了。”
元卿打量了两人袖袍十指交叉的手,又看了一眼摇篮上昏睡过去的孩子,忽然觉得事情忽然有些趣味,眯了眼睛看着两人,“裴公子,你私闯宅第,我没有怪罪,已经够宽宏大量了,还想大的小的,都带走,未免也想得太美了。”
“你想怎么样?”
元卿目光流转,语调古怪,“这个小孽畜你可以带走,但是阿珉不能走,他可是我用很宝贵的东西换回来的,白白让你带走,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裴子浚的脸色很不好看,他怎么可能把谢珉行单独留下,袖子里的错风刀蓄势待发,铮铮作响。
可是他的刀还没来得及出鞘,就听到一个冷清的声音。
“我留下,你带阿衣走。”
谢珉行说完,看了裴子浚一眼,这是今夜谢珉行第一次正眼瞧他,他眼底毫无波澜,又好似盛了满满一片海。
只这一眼,裴子浚就知道他的心意已决,无回旋之地。
元卿笑了一声,“果然是知寒客,言而有信。”他又抬头看了裴子浚一眼,半是玩笑半是挑衅,“哎呀,你的谢兄还是愿意跟着我。”
裴子浚笑笑,不置可否。
他曾经彷徨盛怒,曾经落入圈套,都是因为他不确定和无法掌控,可是,现在他知道了,在他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谢珉行就把他整颗滚烫的心都塞在他手心上了。
别人的话,他都不想在意。
他只想把这颗心举得高高的。
谢珉行沉默了一阵,忽然说,“让我送送裴公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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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卿笑了笑,没有反对。
谢珉行果然送了裴子浚走了一路,虽然跟着毒使和蛊使一长串的尾巴,但是,终于有了一个说话的时机。
天其实快要亮了,走廊上的红灯笼火光葳蕤,其实起不了什么照明的作用,裴子浚心里默念着走到第几步时,谢珉行才肯跟他说第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