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相逢应不识(199)
“……你在生我的气吗?”
临子初抬起手,去摸千晴的肩膀。
千晴肩膀一沉,躲了过去,顺势转身,气汹汹地瞪着临子初。
全然没有方才那般悠闲自得的模样。
“你还问我?”千晴道:“那日……你在外公的仙殿中,都说了什么?”
临子初见千晴气得额间青筋暴起,也有些急了:
“那是……骗人的啊。阿晴,你与我一体同心,又有何人能在你我之间横插一足?旁人不知也便罢了……难道我还不知道你吗?”
“既然如此,直说便是,何必说任由我娶别人的鬼话!”
临子初抬起手臂,搂住千晴的肩膀。
他的身体都在颤抖。
临子初哑声道:“我能怎样?若我不如此回答,怕是与你成亲的机会都没有。阿晴,你外公……身体不好,你看不出来。我却……怕我不开口哄他,他这一生……也有放不下的憾事……”
临子初根本无法忍受千晴的愤怒与不解,他有些无措的说着。
千晴愣了愣。
其实他当然察觉,白藏仙尊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只是千晴修为不足,并不知道,白藏仙尊的身体状况已经恶劣到了需要临子初这样的小辈开口劝慰,以免他死不瞑目的地步。
千晴道:“你……你怎么不早同我说?”
不等临子初开口,千晴自己便想到了答案。
临子初自是不会无端说这些话,叫千晴徒增烦恼担忧的。
“外公……外公他其实……已经活不长了吗?”
千晴泪水滚滚而落,滴在衣襟上,发出浸润的水声。
临子初既爱又怜,他叹了口气,抬起手,将千晴的眼泪一滴滴擦干,低声道:
“你我这次前来野岭峰,也有圆白藏仙尊遗愿的意思。阿晴,别哭了。人都是要死的,你和我也一样。可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千晴破涕为笑,道:
“我便是知道,你喜欢我的。你心中不会真的想说那样伤人的话。”
两人和好如初,牵着手向前走去。
愈向前走,山雾愈加浓稠,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待到后来,千晴与临子初全然分辨不出昼夜更替。
不知走了几日,千临二人停住脚步,站在万丈悬崖边上。
可按照地图显示,悬崖便应当是野岭峰所在之地了。
千晴与临子初心知古怪,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
便在这时,悬崖对面,有一清朗的男音,远远传来。
“阁下何人,为何闯入野岭峰的地盘?”
千晴与临子初齐齐对视一眼,均想:可算是找对地方了。
尽管千晴父亲与野岭峰峰主颇有渊源,出于种种原因,此时却已不方便旧事重提。
于是千晴抱拳道:
“我师兄弟二人仰慕野岭峰盛名,盼望前来拜师学艺。”
悬崖对面,男声久久未回。
山体周围的浓雾,却逐渐消散了。
千临二人神识外放,不一会儿,便看见有一皮肤黝黑、身着兽皮的年轻修士,悬空立于悬崖上方。
仔细看来,才发现兽皮修士脚下踩着一根极细的锁链,连接悬崖相接的两座山体。
“你二人可是正阳仙宗门下修士?”
千晴与临子初略一停顿,而后开口道:“不,我们是苦终宗门下弟子。”
当年野岭仙人与东昆仙主闹得厉害,时至今日,野岭峰也不允许有正阳仙宗门下修士进入。
“可有令牌示身?”
这却难不倒他们,只见千临二人同时拿出一块苦终宗门下弟子佩戴的令牌出来。
兽皮修士神识探来,仔细观察,没有发现问题。
毕竟千晴与临子初前来之际,以做好准备。这令牌乃是从苦终宗瘦喜手中借来,货真价实。
“原来是苦终宗的道友。”
兽皮修士观察一阵后,双目如电,看向千临。他虎目生威,朗声道:“只可惜师尊大人今日不愿收徒。二位请回,改日再来。”
言罢,转身便要离开。
他脚下锁链极细,可兽皮修士踩在上面如履平地。
千晴如何能叫他这般离去?
只见他双手合拢,扩音道:“师兄,敢问改日是何时?”
兽皮修士不耐回答:“我也不知。一切均听师尊吩咐。”
“师兄,你看我二人相貌堂堂,招人喜欢。说不定峰主一见我们,便抢着要收我们为徒。”千晴脸皮极厚,这话说得毫不难为情:“你偷偷将我二人放上去如何?我诚心诚意,想见峰主一面。”
兽皮修士怒道:“小子天真,满口胡言。我说改日便是改日,今日决计不会让你二人上山。”
见千晴与临子初似乎十分执着,兽皮修士犹豫了一下,道:“你二人明日正午再过来罢。”
“好极,好极!”
千晴兴高采烈,对着兽皮修士的背影连连拱手。
待兽皮修士的背影全然消失在山雾中,千晴脸上的笑容方才褪去,他冷声道:
“哼,你不叫我上山,我便上不去了吗?笑话!”
千晴牵住临子初的手,对他说:“沧舒,我们便去见识见识,这野岭仙人,究竟有什么能耐,胆敢如此嚣张。”
话音方落,千晴左手手臂上白光乍亮,有一只肥胖的白皮犀牛,凭空出现。
赫然是千晴的兽宠——隐灵犀胖九了。
胖九依赖眷恋的蹭了蹭主人的手臂,以犀牛角顶撞千晴,乞求主人伸手抚摸。
千晴自乾坤袖摸出一根玉石藻,喂到胖九口中,又摸了摸兽宠的脑袋,然后道:“胖九,该干正事了。”
千临二人的身影立时扭曲,犹如泡影,隐身于天地之间。
擎天之柱,野岭仙峰。
此地峰崖绝涧,山高水深。
云雾浓重,几不可辩人。
千临二人顺着锁链踏入野岭峰上,沿途走了半日,也没有见到一个人影。
野岭峰灵气丰沛,犹如水银。
千临二人穿梭树林间,只觉得神清气爽,五脏皆轻。待到晚间时,两人的衣袍上已沾上了许多灵气凝成的雾水。
千晴略一停顿,止住了脚步,轻轻抚摸胖九的脑袋。
两位修士的身形立现。
“沧舒,你我走了这样长时间,足以将一座山峰都翻遍。可却没有见到野岭仙人的影子。”
临子初点了点头,沉思一阵后,道:“恐怕是阵道手段。”
“这便棘手了。”
千晴皱了皱眉,自袖中掏出两颗紫色的药丸,其中一粒递给临子初。
开口道:
“这是望我族的变形丹药,你我各服一丸,便可隐瞒身份。若能遇到旁人,可开口询问。”
临子初依言将紫色的丹药服下。
不一会儿,他的左半边脸凭空出现了几条陈年的深色伤疤。
左眼睁大,比平日里大了一倍有余,两眼不一般大小。
再看千晴,此刻英俊的少年面目全非,龅牙突出,脸色焦黄。
两人对视一眼,均忍不住,笑出声音。
“这狗屁的变形丹药。”千晴笑道:“世上焉能有如此丑陋之人?”
临子初道:“你我的声音也需伪装,否则与此刻的相貌极不相称。”
“咳咳。”千晴清了清嗓子,粗声道:“这般如何?”
临子初同样粗声道:“好极。”
两人又忍不住笑了一会儿后,方才起身前行。
这一次,没走出多远,便看见有一个圆形的鱼池,赫然出现在一棵垂杨柳树下。
鱼池塘水深不见底,清且涟漪。中央荷叶怒放,挨挨挤挤。
微风吹过,池水微皱,有圆晕接连不断,成片漾起。
千晴轻“咦”一声,拉着临子初的手凑上前去。
便见池塘下,有十几条或金或红的锦鲤,簇拥着游到湖面近处。
一看千晴单膝跪地,凑近水面,众锦鲤更是拍鳍甩尾,将湖面搅得水珠溅起。
千晴右手的食指勾起,凑到湖中。
“借问,你们有人见过野岭仙人吗?”
无数肥壮的锦鲤剧烈游动,鳍尾拍打水面,发出响亮的声响。
你拥我挤,争先恐后,鱼嘴张合,欲触碰千晴的手指。
见此,临子初心中暗暗好笑。
望我族人与生俱来的天赋,也就是对兽类的吸引力,此刻一展无余。
只是,千晴凭何以为这些锦鲤能知晓野岭峰主的下落?
即便锦鲤当真知道,以鱼语告诉了他,千晴也听不懂啊。
临子初只当千晴想要与这群锦鲤玩闹,是以并不干涉,只站在不远处。
却见千晴神情认真,没有半分玩闹的意思。
他眉端微微皱着,不多时,少年的面上忽而有金色的纹路闪过,犹如龙鳞,起伏不定。
见此,临子初不由一怔。
他惊愕地眨了眨眼,待要仔细看时,却发现那金色的龙鳞纹路已然消失。
真是来得快,去的也快。
一时间,临子初甚至以为自己眼前出现了幻觉。
另一边,千晴收敛心神,侧耳倾听。
原本在他耳中,众多锦鲤只是在池塘里不断张口吐泡,发出“啵啵”的水声。
可很快的,便有人声隐隐传来。
“……臭老头,就在这里。”
“戏弄人的臭老头。”
“就在这里!打他,打他!”
千晴侧过身,左耳靠近池塘,听了这话,不由直起身子,惊愕道:“什么?”
这一开口,锦鲤的人声登时消失了。
临子初问:“怎么?”
“沧舒,我方才好似听懂了这些锦鲤说些什么。可是……”
临子初也是一惊。
先前演武会上,千晴重伤时,朦胧间,似乎听到了伏龙开口。
可那毕竟太过玄妙,千晴一直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
演武会后,千晴几次想找伏龙说话,那小龙都在睡觉,根本不理他。
这一次千晴尝试与锦鲤沟通,如愿以偿,听到了人音,却是一堆乱七八糟,不知所云的话。
千晴有些怀疑自己法力不够,听错了。
他顿了顿,对临子初说:
“……我听到这些锦鲤说……说……臭老头,在这里。嗯?是什么意思?”
临子初一怔,顾盼左右,神识外放,也没有察觉到半分不妥。
而后,两人又齐齐向上看去。
便见上方树叶茂密,遮天蔽日。
千晴正待要说:“是我听错了。”
便在这时,上方忽而传来树叶耸动的簌簌声响。
千临二人神色一变,不约而同倒退一步。
有人开口怒骂:
“臭鱼,烂鱼。怎能这样容易将我出卖啦?”
有黑色的身影自树上坠落,稳稳站在千临面前三步的地方。
这人身材高大,长手长脚。
他头发花白,乱蓬蓬的,身着兽皮,好似野人。
双眼瞪大,鹤发童颜。
高大修士气鼓鼓地瞪着池塘中的鱼群,却丝毫没在意外来者的千晴与临子初。
千晴见他打扮古怪,拱手问道:“不知前辈可否知道野岭仙人……”
他话音为落,便觉眼前一花。
那白头修士忽而不见,身形犹如穿花蝴蝶,自千临二人面前穿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