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意犯上(68)
颜喻终于站了起来,虽然身形有些摇晃,他说:“我宠着你,纵着你,大多事情都依着你,就连原则我都可以背弃,让你在陆伏烟病重的时候回去陪伴……这虽谈不上喜欢与否,但我自认足以问心无愧,也算是对你仁至义尽,这些到头来,总该能换一个好聚好散的结局吧?”
“好聚好散?”林痕笑得悲苦,“颜喻,这都是你一厢情愿,我从没有说过要散。”
“所以呢?你口口声声的喜欢就是押着我的亲人逼我就范,就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掐着我的命脉,告诉我只要顺从就能见到他?”
林痕梗着脖子,点头,他说:“不然呢?你难道让我宽宏大量看着你去找小君,找容迟,找一个又一个吗?除了这——”
“那你倒是让我见见稚儿啊!”颜喻怒道,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像是掺了血。
林痕一愣,他认真看着颜喻,尽力把嘴角提上来笑,道:“你先跟我回去,生辰不过了也行,等回去了,我就找个机会让你见他,行不行?”
颜喻不回答,只是痛苦地看着他。
林痕压下恐慌,他抓住颜喻的手臂,俯身靠近颜喻,额头几乎贴着额头,他用近乎讨好的口吻商量道:“先回去行吗?”
颜喻摇头,踉跄着后退一步:“林痕,那个悬崖千余丈,下面水流迅急,那么多暗礁湍流,你能找到他吗?”
“谁?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虚伪的假面被揭穿,阴沉又一次露出来,林痕咬牙切齿:“是容迟对不对?他又是怎么知道的?是谁告诉他的?”
林痕自言自语,下意识躲避颜喻的目光。
颜喻失望地看着眼前熟悉的眉眼,他问:“林痕,欺骗我,戏耍我的感觉好吗?是不是每次我被蒙在鼓里被你耍得团团转的时候你就会特别快意?你是不是觉得这样蒙骗我的方法正正好,又能报仇又能看我心甘情愿地站在你身边?”
林痕歪了歪头,他想摸一摸颜喻的侧脸,可触及那双写满悲痛的桃花眸时,又没了抬手的勇气。
于是他自暴自弃道:“对啊,可惜你发现得太早了,不然我还能骗你更久,骗到你心甘情愿被我困住为止。”
林痕不想再看颜喻的眼神,于是把人按到怀里,死死抱住。
他说:“我早就说过江因不配了,他不配做你的侄儿,不配做皇帝,更不配让你如此牵心挂肚,你只要把他放下就好了,你该远远地看着他,让他走一个亡国帝王该走的路。”
说着,他偏头,吻颜喻耳后的位置。
颜喻想躲,他就抱得更紧,让人退无可退。
他说:“颜喻,我们各退一步好不好?”
“林痕,”颜喻突然出声,却不是回答,他问,“你知道现在我在想什么吗?”
林痕动作一滞,他不想听,扳着颜喻要去堵他的唇。
吻住就好了,那样颜喻就说不出来了。
颜喻被林痕按着后颈接吻,他挣扎抗拒,扯了一嘴的铁锈味。
他抬手,拥住林痕。
对方愣住了,松开钳制,笑得有些傻地望他。
点漆似的眸子很亮,像盛了满天星河。
颜喻与他对视着,开口:“林痕,我从没有如此恨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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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躬
第56章 “我宁愿去死”
颜喻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挣脱的林痕怀抱,又是怎么走出那个灯火通明的房间的。
不过一定狼狈至极。
他推开房门,第一眼看到的是冲到他面前的容迟,容迟脸上有一道很明显的暗红血痕,应该是他挣扎的时候划到的。
纵使脑子已经彻底混沌,颜喻始终记得容迟是个爱美的人,于是他空洞的目光终于有了落点,定在容迟已经结了一道小血痂的脸上。
容迟顺着他的目光摸了摸自己的脸,道:“伤得不深,不会留疤的,放心。”
颜喻听见“放心”二字,呆板地点了两下头。
没话说了,颜喻转身,来到楼梯拐角,抬脚欲下。
容迟看他的状态太吓人,赶忙来扶他。
颜喻看了眼自己肘部的手,又慢半拍地抬起头,看把伤心都写在脸上的容迟。
不应该让容迟担心的,颜喻这样想。
于是他强迫自己挤出个笑容,说:“我没事儿的,放心。”
两字原模原样地还回去,容迟却没有点头:“我闲得紧,陪你回去吧。”
颜喻想了想,道:“那你去帮我找稚儿吧,我自己回去就行,正好我想自己静一静,行吗?”
容迟闻言生出片刻的恍惚,他在很多年前听见过相似的话。
那时是颜喻观刑后的第二天,大雨依旧在下,可所有事情都已成定局。
颜家十数口人死了,老皇帝死了,颜喻喝下了浮华枕,接过了相印玉玺。
颜喻陪了江因一整天,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出宫。
人是他接的,颜喻却拒绝了他撑起的伞和陪伴。
用的也是这样的说辞。
容迟不放心地张了张口,想拒绝却又有些不忍。
颜喻又笑了下,他按下容迟的手,踩着木质的阶梯一步步往下走。
夜色很美,空明澄澈,杂乱的树影稀稀疏疏打在地面,随着夜风微微晃动时,像在偶尔泛起波澜的水面上漂流。
颜喻没让任何人跟,他自己一个人往回走。
白日的京城繁华熙攘,像是有无穷无尽的活力,可等到晚上,百姓恬然睡下时,整片天地都陷入无限的寂寥中。
街道两旁只有零星几只破旧的灯笼亮着,它们散发出微微弱的火光,达不到照明的目的,又无端让人觉得孤寂。
黑夜死寂,脚步声被衬得格外明显。
颜喻听着几只有些杂乱的脚步声,思绪不知不觉,就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他想了很多,想儿时被一家人宠爱着的幸福日子,想家破人亡时的茫然恐惧,还想踽踽独行时的挣扎与彷徨。
过往丝丝缕缕,织成一张肉眼看不见的网,把他缠起来,控制住。
他连选择都没有。
再往后呢?
再往后……朝堂之事暂时尘埃落,他勉强从强压中喘了口气,然后又被迫急匆匆地南下,再回来时……
之后明明又经历了许多事,可他现在偏偏一点都想不起来。
充斥脑海的,是林痕或倔强或专注或祈求的眉眼。
再之后,是林痕成熟的样子,就像刚刚。
心脏像是突然被一只无形的的手狠狠攥住,被搓揉,好疼,疼得他都快不能呼吸。
停下吧,不要再想了。
颜喻告诫自己。
他强迫自己把林痕的样子从脑海中摘出,之后才像被从水中救上岸来的溺水者,猛地呼吸一口,急迫地让浸了水的肺腑多些氧气。
窒息感终于缓缓褪去,颜喻继续往前走。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出现了第二个人的脚步声。
颜喻停住。
灯光太昏暗了,他看不清停在自己前面的人的面目,他警惕地退后一步,问:“谁?”
一声轻笑传来。
那人慢悠悠逼近,终于让颜喻看清了那张脸,一张僵硬又有些瘆人的脸。
“吴名?”
“颜大人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吴名道。
他还穿着赴宴时的武将朝服,明显是直奔这来的。
颜喻眸光一暗,道:“吴将军有话便直说吧。”
“倒还真没什么大事,只是想和颜大人谈谈心罢了,还请颜大人同下官一同走一走。”
说罢,不等颜喻反应,他就转过身继续往前走,他知道颜喻一定会跟上来。
两人沉默地走了几步,终于来到一个亮着的灯笼下,灯笼应该是这家人刚换了,还新着,发出的红光也更盛一些。
吴名忽然停下,他看着颜喻被灯光映得更显憔悴的脸,问:“颜大人找到江因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