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郡王见闻录(254)
“阿姊……是因为咱们来得太勤了,所以……所以三兄才走了?”王湘娘满脸失落。尽管她已经坚持了许久,但毕竟是位敏感聪慧的小娘子,实在难以接受王子睦为了避开她们,居然选择了外出云游。谁知他会云游多久呢?许多游方僧人千里迢迢跋涉,前往四方弘扬佛法,离开三年五载都算是极短的了。
“就算他想外出云游,也绝不能这般不辞而别。”王洛娘眉宇间流露出了些许刚毅之色,毫不犹豫地回道,“就算咱们确实无法劝得他回心转意,至少兄弟姊妹之间,须得好生告别一回。否则,日后咱们姊妹若是出嫁了,或许便再也见不着了。”
闻言,王湘娘微微颔首:“阿姊说得是。不过,听说南山的香火十分鼎盛,寺观至少有数十座。咱们怎么去寻这座‘引蝉寺’?而且,阿诺傅母也绝不会轻易答应让我们出长安城,在南山中寻寻觅觅数日。”
她们姊妹二人虽是琅琊王氏之女,但小杨氏从来不曾好生教养过她们。一则小杨氏是庶女,自有处事之道,若是事事遵循世家女子礼仪,便不会未嫁之时便与王昌这个姊夫苟且往来了;二则她心疼王洛娘,无视王湘娘,便是知道不少世家规矩,也不曾教给她们多少。而阿诺是大杨氏的乳母,正经的傅母,如同世家闺秀们的女先生。因着她们二人年纪不小,礼仪规矩学得却不好,对她们格外严厉几分。
只要想到阿诺傅母,不仅王湘娘有些发憷,便是王洛娘也不自禁地咬了咬牙。不过,她们二人的胆量从来都不小,自然不曾想过退缩,便低声商量了几句。
绝不能求助长兄王子献,他也没有闲暇陪着她们。王洛娘心中想道:那便只剩下一人可依靠了——此人从来与别不同,定然不会拒绝她。
于是,她立即悄悄命人去寻何城。何城几乎每日都陪着宋先生来慈恩寺与玄惠法师下棋,偶尔他们还会在寺庙之中遇见,自然并不难寻。而当何城接到仆从的消息之后,当即低声告诉了宋先生:“弟子义不容辞……”
“义不容辞?”宋先生斜了他一眼,“若是让你师兄知道……呵……”
何城脸色微微一变,拱了拱手讨饶道:“先生……”
“事关你的姻缘,要去便去罢。”宋先生没好气地摆了摆手,“若是你师兄问起来,我便说我不知就是了。”
“……”天下间还有这样的师徒么?何城无奈地苦笑起来,转身便退了出去。
坐在棋盘对面的玄惠法师手中握着佛珠,只当作什么也不曾瞧见、什么也不曾听见。
第210章 反口诬诬告
引蝉寺的位置极为偏僻,很不容易寻找。何城领着王洛娘姊妹以及数名奴仆,在层峦叠嶂的南山之中转了足足三四日,仍是毫无消息。因带着两个小娘子,不便在野外过夜,须得找到尼寺、道观投宿,他们的行程并不快。幸而询问了几位主持与观主之后,终于寻得了这间寺庙的下落。
这座寺庙位于断崖中间,凌空而造,由栈道相连,极为小巧,也极为危险。远远望去,数间佛堂都位于开凿的洞窟中,只露出外头的门与立柱。何城将部曲与奴仆都留在寺外密林里,护着王洛娘与王湘娘小心翼翼地走过栈道。
山风呼啸而来,栈道晃动不止,发出吱呀的响声。两个小娘子的脸色都变得异常苍白,仿佛瞬间就失去了泰半气力。这栈道有不少陈旧破损之处,看上去已经许久不曾修缮。若是倏然断裂,他们三人便只会落得粉身碎骨的结局,甚至连收敛尸首都十分艰难。
王湘娘挪了几步,目光落在了断崖底下。崖底并不平坦,隐约可见一块石台斜伸出来,石台之下则又是十余丈高的山崖。而石台周围则植满树木,隐约可见一角飞檐伸出,似乎又是一座偏僻的小寺观。
南山当中到底隐藏着多少寺观,恐怕谁都不知晓。或许还有比引蝉寺以及底下的寺观更偏僻的所在。王湘娘来不及细看,亦步亦趋跟在王洛娘身后,终于到得了引蝉寺佛堂中。建造佛堂的洞窟很宽敞,里头拢共不过十来个和尚,都闭着眼睛正在念经做晚课。
三人等了片刻,那位坐在中间的老法师终于睁开眼。他的年纪比玄惠法师更长,双目中透着智慧与慈悲。不待他们说明来意,他便道:“阿弥陀佛,三位檀越来得正巧。圆悟明天就要启程离开,如今大约正在寮舍中诵经。不过,眼下寮舍都已经住满了,见过他之后,三位便去附近寺观投宿罢。”
王洛娘谢过了他,将发髻上的宝石步摇拔下来当作香油钱。王湘娘亦是解下玉佩和手镯,诚心诚意地为阿娘曾氏求了一盏长明灯。而后,他们便跟着一位小沙弥去寮舍中见圆悟(王子睦)。穿过几座洞窟之后,小沙弥行得快,忽而不见了,他们正要加快脚步追赶,迎面却见一个彪形大汉虎步生风地走来。
此人浑身笼罩着凶煞之气,眉间一道疤痕斜向下,将半张脸都割裂了,显得格外杀气四溢。他打量着眼前这三个看着便出身不凡的少年与少女,眯着眼嘿然笑了:“哪来的小郎君小娘子,居然也找到这种破庙来求神拜佛?!”
“不过是听闻引蝉寺十分灵验,所以特意来为家人祈福罢了。”何城立刻展开双臂,将王洛娘与王湘娘护在身后,目光落在壮汉腰间的匕首上。王家姊妹也本能地觉得此人极度危险,退后数步,几乎是将自己藏在了洞窟的佛像边。那座栩栩如生的佛像垂目而视,仿佛将他们看在眼中,又仿佛甚么也不曾看见。
壮汉的手缓缓地按在了匕首上,正欲再问,忽听一声佛号响起:“阿弥陀佛,佛门净地,檀越也该心静些才是。”几人皆侧过首,就见一位少年僧人正赤足缓步行来,面容俊美而平和,仿佛面对任何人与事都不会变色。
壮汉轻轻地哼了一声,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们几眼,转身便离开了。少年僧人对着他的背影道了声佛号,这才抬首望向已经泪盈于睫的王洛娘与王湘娘。他的眼底隐约掠过一丝波动,继而又变得极为平静:“寺中已经没有多余的寮舍,三位檀越还是早些离开罢。”
“听说你要云游四方?”王洛娘接道,望向他那一双赤足上正在愈合与未愈合的大小伤口,早已是心疼至极,“独自一人离开,岂不是极为危险?”
“阿弥陀佛,小僧从未经受过甚么磨砺,理应效仿师父,行走千里万里,方能悟得无上佛法。”少年僧人道。他手中转动着佛珠,视线极为平静地落在了何城身上:“三位檀越,请离开罢。”
何城敏锐地意识到了甚么,微微颔首。王洛娘与王湘娘还待再说,少年僧人却不容拒绝地道:“小僧送你们出寺。”说罢,他便在前头领路,脚步略微快了几分。方才那个消失了的小沙弥也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绷着脸跟在他后头,时不时还悄悄地往后看几眼。
王洛娘与王湘娘心中一凛,对视一眼,立即随了上去。何城落在最后,正要跟过去,便听后头又有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方才那位彪形大汉居然去而复返,身后还带着同样凶神恶煞的数个壮汉:“嘿,好不容易来求一趟神拜一趟佛,多不容易。小和尚怎么能板着脸将他们都赶走呢?眼见着天色就要黑了,若是走夜路遇上豺狼虎豹,这两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岂不是要吓坏了?”
数双冷厉的眼睛,犹如山中饿狼一般紧紧地盯着他们。那脸上带着伤疤的汉子咧开嘴:“我们十来个兄弟,挤一挤也能腾出一间寮舍来。小和尚,就让他们在寺中住几天罢,也好成全他们的孝心!嘿嘿!!”
何城与王家姊妹心中明白,这些壮汉个个凶狠,浑身带着邪气,必定都是手握数条人命的恶人。他们应该是有甚么打算,才不许他们离开,以免暴露了自己的行踪。但引蝉寺中至少还有十来个和尚,搏斗起来极容易走脱,若是招来他人注意,于他们所行之事将十分不利。而且,此处毕竟又是佛门净地,想必他们也不敢在神佛面前,随意杀害无辜之人。